深海

//2019-10-17
从他自大海中回来以后,有些变化就慢慢地发生了。
先是在言语里。
他会出说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言辞,是一些正在别人脑中构筑且尚未成形的,但不在于他的脑中的。这些音节在他喉中形成,从他嘴里迸发出来,传到他的耳朵里,被他的大脑理解。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构筑这些言辞的那个意识并不属于自己---或者说,不属于他熟悉的那个自己。
但那仍是他自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个意识仍然记得海中的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种颜色,每一种声音,每一个清晰可辨的形体---甚至那些模糊的形体,在他以后的梦境中也慢慢显现出来。
这一切,那个他熟悉的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他欢乐地游戏,欢乐地生活,就像以前一样地欢乐。
直到他参加了这个节目。
......

//2019-10-20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喝水了。我办公室的杯子不见了。管它呢。
他并不想要喝水。他需要吃些东西,但是他讨厌那些液体。
“我觉得你越来越看不上福满园的茶水了。不过这茶水也不怎么样。”有人说。
“不是。我只是。。。下楼时喝过了。”
“怕是潜水时候让呛着了,嘿嘿。”又有人说。
“那就别来茶水了。喝可乐吧。”有人说。
想到那种褐色的东西,他有点紧张。
“要不咱们今天换换口味。上次我们去科隆时候,工作餐时候喝的啤酒,低度的。“
”你们这些人能不能行---“
”没事儿,两三度的,一听才三百毫升,吹都吹不出来!“
一听啤酒放到他面前。冰凉的。他的左手触到金属罐,颤了一下。他把罐子压在桌面上,撕开拉环,雪白的泡沫嘶叫着涌出来,用尖利的嗓音咒骂着,四散奔逃。里面的液体是金黄色的。跟我说的一样。
他松了一口气,喝下了一口,用餐巾纸擦擦嘴角。
......
......
他小心地调整打呼噜节奏,每一次都跟上一次有些不一样,但又几乎完全一样。有几次会是从上鄂发出来,他很小心地控制着肌肉,不发出太多液体震动的声音。他数着她的呼吸。
她的呼吸很轻。开始时有几次间隔稍长一些,中间有几次几乎听不见,有时是轻轻的一下哼声。
他数到了一百。自从上一次哼声以后,她已经平静地呼吸了一百次。于是,他站起来,走进卫生间,揭开手背上的创可帖。
这是一片划伤,皮肤被刮掉了,伤口暴露出褐色的组织。他的手抵在水池上,另一手抓挠伤口上新愈合的皮肤。没有出血,更深处的组织显露出来,是褐色的。
那是醋的颜色,是上周炒饼店的一滴醋。他看到那滴醋落在皮肤上。只是一瞬间,它渗透下去,扩散,融合,进入到了组织的深处。
一股酸味从他的前臂上涌过来,冲向他的胃,他的喉头。
......
他想到了她刚刚说的“广州”。我知道那个地方。在海边。
听到“海”,他眼前了海中的每一种颜色都,每一种声音都在脑中回响,每一个的形体---那些原本模糊的,游近过来,在镜子中显现出形体。那些形体被海水充盈,自由地浮动,显现,然后消失在镜子背后。他渴望加入其中。他感觉到干渴,他知道自己应该去那里。
机票订好了。他潜进了浴缸。
......
赵姐平躺着,注视着这片黑暗,偶尔轻轻哼一声。她保持着自己的呼吸,平静,有节奏。
空气中稍稍有一点海腥味。

//2019-10-25
......
我看不到空气。从被迫吐出所有的液体开始呼吸空气那一天起,它就如影随形。渐渐地,我就忘了它的存在。
他看不到水。只有在水流涌动,带起气泡和尘埃时,才能看到水。它无处不在。
他在水中愉悦地呼吸,放松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水流进,流出,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又带走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看到了那些颜色,黄色的,蓝色的,粉色的,也听到了那些声音,尖利的,沙哑的,嘟嘟囔囔的。那些形体,有些在自由地浮动,有些随着水流扭动--实际上是水流扭曲了它们的影像--就像我隔着火焰看到抖动的窗框--窗外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他打了个嗝,转身睡去。
......
水温让人舒服,是在一个未供暖的周日清晨被窝里的温暖。我把包着毛巾的喷头贴到手背上,熨烫这处伤口。伤口的褐色褪开了,变淡了,跟周围的皮肤没什么差别。
浴缸里水从透过梳子流走,悄无声息。一块黄色的东西被滤下来,粘在梳齿上。
这是一块海绵,黄豆大小,毫不起眼。就像我的身体,每一秒钟都有细胞死去,被新的细胞代替。死去的那些就像每次搬家时散失的东西,它们从我的记忆中掉落,就像它们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我想不起也不在乎我以前是什么,那些消失不见的已经无关紧要。我只为这些新生的部分兴奋。
我的腿因为兴奋而痉挛,轻轻颤动。我听见了牙齿打颤的格格声,从头骨传进来。
......
他花了很久,仔细地把自己擦干。
他走进卧室,面对着她蹲下来,屏住鼻息,轻轻地吐气。
过了一刻,他的呼吸平缓下来,一字一顿地说:“丫的我怎么感觉自己变成海绵宝宝了“。
他忍不住要大笑,只能大口大口地吸气,抓紧地毯,保持自己不至失去平衡。
......
赵姐侧躺着,她的呼吸绵密平和,没有一丝声响,若是有一丝声音,也会被他吸气的呵呵声掩盖。
她一动不动,即便不是在黑暗里,也看不到她表情有一点变化。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莫过于你偷偷地把一个秘密告诉给另一个人,这样就会在他所收集的秘密当中秘密地增加一个秘密。

posted @ 2019-11-02 22:42  新武将  阅读(119)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