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

汽车拐过山脚时，当鹤鹤高楼间的点点灯光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开始把自己当做这座城市的陌生人了。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相继点亮，江边复古的商业街也开始迎客，不久前才竣工的五星级酒店门口车流涌动，对面一座创过多条全国记录的大桥跨江而过，又是一座繁华得艳俗的新兴都市。

天还没黑，街道一片昏黄，在落日余晖的错觉一闪而过之后，我立即意识到这种昏黄意味着什么。和其他千篇一律的中国城市一样，在拆迁，在扩建，说是要建成一座宜居的花园之城。当花园之城还未建成之时，这座本来宜居的城市已经被蹂躏得残破不堪千疮百孔了，小城承载不了那么多。

铁路修好了，工业园区修好了，一座崭新的现代化工业城市张开双臂迎接着四面八方的客人。操着异地口音的外来人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而我却只有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故乡，故乡，故乡......”，以此提醒着自己这就是那片你曾经深爱着的土地。

其实，这种陌生之感早已有之。若干年前，我曾多次在午夜里坐着三轮车飞奔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间，没有了白日的喧嚣，没有了拥挤的人群，多么惬意的安静，多么可爱的街灯，你突然察觉到一座伴你长大的城市只有在这个时候是属于你的。

我的村庄在这座城郊外，父老乡亲大多种植蔬菜。城郊是某些人成天觊觎着并且美其名曰要将其变成投资热土地方，当我还在潜意识里感到不安时，一场声势浩大的城镇化已然而至了。

奠基仪式上，那些西装革履的堂而皇之般拿着铁锹假气惺惺模样胡乱捣鼓的不可一世的官员们，给我滚开。你们是破坏者，而不是建设者。这是我的领地，我才是她的主人。这是我和童伴们过家家、放风筝、捉泥鳅、滚铁环的地方，我们才是她的主人。

心在滴血，我才不要什么工业大道，我才不要什么生态园区，放过这片原本美丽的土地。

我太不中用了，连一片养育自己的土地都保卫不了。

父亲在电话里与母亲争吵着，为的还是些太不起眼的关于土地的边边角角的问题。在这片土地上，父亲耕作了大半辈子，从一个风华意气的壮年到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理解父亲对这片土地的爱。

同样是在若干年前，我在大年三十晚上爬上村子里的山丘，在那里可以俯瞰全城的新年烟火，我也试图憧憬过自己的未来，美好的人生和幸福的家。现在，当我也在为自己的居所发愁，并且想到还有更多的人甚至远不及我的时候，我开始责怪这个时代。批判也好，大骂也罢，总之，我们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