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超人是一个前后对比十分鲜明的人物。他刚出场时勤奋好学,孝敬父母,为人谦逊有礼,做事干净利落,活脱脱另一个一等人物。不料在经历一番风浪后,逐步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所浸透,成为那些跳梁小丑中的一员。
这个人物是由马二先生的视角引出的,原文如下:
马二先生送殡回来,依旧到城隍山吃茶。忽见茶室傍边添了一张小桌子,一个少年坐着拆字。那少年虽则瘦小,却还有些精神。却又古怪,面前摆着字盘笔砚,手里却拿着一本书看。
拆字,又称"测字"、"破字"、"相字"等,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推测吉凶的方式,主要做法是以汉字加减笔画,拆开偏旁,打乱字体结构进行推断。比如《三国演义》中董卓丧命前流传的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就是拆字游戏的精彩利用。
这个拆字的少年便是来自温州府乐清县、22岁的匡超人了。马二先生走过来,表示自己不拆字,只是走的累了借座歇歇。匡超人同意了,还帮他叫了一碗茶——他这个举动给马二先生留下的很好的第一印象。好巧不巧,匡超人在看的的书恰好就是马二先生新选的《三科程墨持运》。看到这年轻人虽然“戴顶破帽,身穿一件单布衣服,甚是蓝缕”,却仍然苦心孤诣地研读自己的作品,生性淳朴古道热肠的马二先生自然是又自豪又感动,无疑会对匡超人进一步添几分好感。事实上,此时的匡超人确实是一个德智兼备的三好青年,只是因为家境贫寒,不得不放弃读书转而跟人做生意,结果赔了本才流落至此,近日他又得知老父亲重病卧床,正因盘缠不够而发愁。老天还是有眼,让他遇到了马二先生这个贵人。
随后马二先生将匡超人带回了文翰楼,问了他两个问题算是对其人品的测试:
马二先生问道:“长兄,你此时心里可还想着读书上进?还想着家去看看尊公么?”
匡超人见问这话,又落下泪来道:“先生,我现今衣食缺少,还拿甚么本钱想读书上进?这是不能的了。只是父亲在家患病,我为人子的,不能回去奉侍,禽兽也不如。所以几回自心里恨极,不如早寻一个死处!”
(马二先生)又问道:“比如长兄你如今要回家去,须得多少盘程?”
匡超人道:“先生,我那里还讲多少?只这几天水路搭船。到了旱路上,我难道还想坐山轿不成?背了行李走,就是饭食少两餐,也罢。我只要到父亲跟前,死也瞑目!”
之后,马二又出了一道题目考察他的才学,匡超人连夜做完了文章,得到了先生的肯定与指点。
马二先生喜道:“又勤学,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才气是有,只是理法欠些。”将文章按在桌上,拿笔点着,从头至尾,讲了许多虚实反正、吞吐含蓄之法与他。
临别之际,马二先生直接拿出了十两银子交给匡超人,不但解决了他当下的燃眉之急,而且为他的未来铺平了一条路——有了一定的本钱,就不用再为生计四处奔波,可以安心在家做个小本生意,不耽误奉养父母发奋读书。而且,相比于给钱,另一个细节让我更为感动:前文提到过匡超人衣衫单薄,于是马二先生在这里还细心地准备了棉袄:
“这银子,你拿家去;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
看到这里我的心是很暖的——在这数九寒冬,我,穷困潦倒的匡超人飘落异乡,卧病在床的老父不知是死是活,而自己只能靠给人算卦勉强饥一顿饱一顿,突然有一位青袍先生对我大加赏识还给钱送物嘘寒问暖,果然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就此,匡超人的命运因为马二先生而改变。
马二先生仗义归仗义,但他关于实现人生价值的看法在今天看来却是充满了糟粕,而他把这些糟粕作为临别忠告送给了匡超人:
“贤弟,你听我说。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不要说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馆、作幕,都不是个了局。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这就是《孝经》上所说的‘显亲扬名’,才是大孝,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语道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而今甚么是书?就是我们的文章选本了。贤弟,你回去奉养父母,总以做举业为主。就是生意不好,奉养不周,也不必介意,总以做文章为主。那害病的父亲,睡在床上,没有东西吃,果然听见你念文章的声气,他心花开了,分明难过也好过,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这便是曾子的‘养志’。假如时运不好,终身不得中举,一个廪生是挣的来的。到后来,做任教官,也替父母请一道封诰。我是百无一能,年纪又大了。贤弟,你少年英敏,可细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宦途相见。”
这段话应该说是本回的主题段,所表达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点恰恰是吴敬梓先生最为痛恨的。特别是“那害病的父亲,睡在床上,没有东西吃,果然听见你念文章的声气,他心花开了,分明难过也好过,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这一句,如此荒谬至极的言论居然从品行那么完美的马二先生嘴里说出来,可见科举制度是多么深的荼毒,是多么的摧残人心。
之后,匡超人在钱塘江船上遇到了未来的丈人郑老爹,并由于表现得“为人乖巧”而惹得郑老爹甚是欢喜。作者又借郑老爹之口二次鞭笞了当时的读书人群体:
饭后行船无事,郑老爹说起:“而今人情浇薄,读书的人,都不孝父母。这温州姓张的弟兄三个都是秀才,两个疑惑老子把家私偏了小儿子,在家打吵,吵的父亲急了,出首到官。他两弟兄在府、县都用了钱,倒替他父亲做了假哀怜的呈子,把这事销了案。亏得学里一位老师爷持正不依,详了我们大人衙门,大人准了,差了我到温州提这一干人犯去。”
匡超人的内心可能同时代表了吴敬梓先生对这件事的评论:
匡超人听见这话,自心里叹息:“有钱的不孝父母,像我这穷人,要孝父母又不能,真乃不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