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玛·丘卓:人生基本的事实

佛陀认为,人生有三种特质:无常、苦与无我。在佛陀的眼中,众生身上都烙有这三种印记。从自己的经验去发现这些特质的真实性,可以帮助我们轻松如实地去面对事情的相。

 

第一次听闻这个教诲时,我觉得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理论。然而一旦开始留意自己身心的活动,先前的观念就改变了。我从自己的经验中发现,没有一样事物是静止不的。我的情绪就像气候一般不断在变化着。我无法掌控思想和情感的发生,也无法让它们停止不动。它们停止了之后又会继续活动,活动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即使是最顽强的肉体疼痛感,只要一被注意到,也像潮汐一般随时在变化着。

 

我非常感激佛陀为我们指出,人类终身奋力对治的问题不过是一些平常而普通的经验罢了。人生确实是不断在起起伏伏的。人或各种情况都无法预料,其他的事物也是如此。不论是圣人、罪人、赢家或者输家,每个人都清楚一旦碰到己所不欲的事物有多痛苦。因此我很感激有人看到并指出了下面这个真相,那就是,人生绝不会因为我们无力或有力正当行事,便能免于上述的苦恼。

 

没有任何事物是静止或固定不变的,凡事皆无常乃是人生的第一印记。这就是事物最平常的状态。万事万物都在过程当中。每一棵树、每一根小草、所有的动物、昆虫、人类以及建筑物,有情与无情众生,时时刻刻都在改变。我们不需要成为神秘主义者或是物理家,才能明白这层真理。然而在个人经验的层次上,我们却一再抗拒这项基本事实。因为它意味着人生无法永远顺我们的心。它意味着有得必有失,而我们并不喜欢这项事实。

 

有一段时期,我的工作和住家都产生了变化。我觉得不安、不确定,有点无依无恃的感觉。为了想得到创巴仁波切的帮助,我向他抱怨自己不太能适应这段过渡期。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们永远都活在过渡期中。接着他说道:如果你能轻松地面对它,就没问题了。

我们要知道,一切都是无常的;凡事都会耗尽。虽然我们可以理解这层真理,但是在情感上却对它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感。我们要的是永恒;我们期待永恒不变。我们自然的本能就是追求安全感,并且深信自己总能找到它。在日常生活的层次上,我们往往把无常经验说成挫折。我们利用日常的活动来遮蔽各种情况中的暧昧性,并且消耗了大量的精力来抵挡无常与死亡。我们不喜欢自己的身材走样。我们不喜欢自己年华老去。我们害怕皱纹和下垂的肌肤。我们不断地涂抹着美容用品,就好像真的相信自己的头发、皮肤、眼睛和牙齿可以奇迹似地逃脱无常的定律。

   

佛法启发我们摆脱这种受限的生活方式。它鼓励我们逐渐学会放松,并且全心全意地领会这既平常又显而易见的真相。认清这个真相并不意味总是看到人生的阴暗面。这意味着开始去理解我们并不是唯一无法好整以暇的人。我们将不再相信有人可以躲开那份不确定感。

 

人生第二个印记就是无我。身为人类,我们和其他万物一样无常。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随时都在变化,思想和情绪也不停地生灭。如果我们认为自己是能干的或是无望的,我们的根据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一闪而逝的刹那?还是昔日的成就或挫败?我们执着于自我的顽强概念,并因此而行动不良。没有任何的人或事是固定不变的、把无常的真理看成解脱的源头,或是令人恐惧的焦虑之源,这两种不同的对待方式将造成截然不同的后果。日积月累的结果到底助长了痛苦,还是增加了喜乐?这才是问题所在。

 

有时无我又称为“没有自我”。这样的观念很容易被误解。佛陀的原意并不是说我们就消失不见了,或是从此丧失了个性。一位学员曾经问道:无我的体悟会不会让人生变得灰蒙蒙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佛陀要阐明的是,我们误以为自我是坚实存在的,而自己和他人是分离的,这种概念的限制性真是令人痛惜。我们绝对是有可能穿透生活中的剧情,不再坚信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我们往往把自己看得太严重了,而且认为自己太重要了,这才是问题所在。我们总是合理化自己的烦恼,甚至合理化自己对自己的中伤,或是总感觉自己比别人聪明。自我重要感其实会伤到自己,把自己局限在好恶的狭窄世界里,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对自己和周遭的世界感到乏味透顶,永远也得不到满足了。

 

所以,我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开始质疑信念,或者毫不质疑。如果不接受自己对实相所抱持的版本,就必须开始向它们挑战。根据佛法的观点来看,训练自己保持开放和好奇,消解信念和假设,是最能善用人生的一种方式。

 

一旦学会觉醒菩提心,就是在滋养心灵的韧性了。以最普通的话来说,无我乃是一种富有伸缩性的存在感。它往往显示出好奇、适应力、幽默感和游戏三昧。那是一种对未知感到放松的能力,它并不想把每一件事都弄明白,也完全不确定自己是谁,或者别人是谁。

某位男士的儿子在战场上身亡了。做父亲的听到消息之后伤心欲绝,他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三个星期之久,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关心或支持。第四个星期,儿子回家了。村民看见这个男孩竟然还活着,都激动得落下泪来。大家喜出望外地陪着这名年轻人回家看望爸爸。年轻人一边敲门,一边高喊着:爸爸!我回来了。但是老爹就是不肯回应。村民接着也喊道:你儿子回来了,他没有死啊!然而老爹还是不肯应门。他哀号着:走开!我要自个儿伤心!你们别想骗我,我知道我儿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们其实也像他一样。我们对自己是谁、别人是谁,总是非常决断地认定了,这种态度令我们盲目闭塞。即使听到了其他有关实相的版本,我们固执的观点还是会让我们拒绝接纳它。

 

然而这短暂的一生到底要如何度过?我们是否还想加强那份早已技艺精良的抗斗无常的能力,或是要训练自己放下?我们是否仍想顽强地执着于:我就是这副模样而你就是那副德性?或者愿意超越那狭隘的心胸?我们能不能训练自己成为一名精神勇士,致力于重新连结那股与生俱来的伸缩性,并且帮助别人也做到这一点?如果,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无限的可能性将因此而开展。

 

有关“无我”的教诲揭露了人类活力四射而又多变的本质。我们的这副肉身从未感受过它当下所能感觉的一切。我们这副头脑中的念头虽然重覆再三,但是也可能永远不再出现了。我们口里也许说道:人生真是奇妙!可是心中却不认为它是奇妙的;我们觉得生活令人焦虑不安,并急于找到立足之地。佛陀宽大地为人类指出了另一个方向。我们并不是真的陷入了成者、败者或者任何一种身份里,我们也不是别人眼中的那个人,或是自己眼中的那个人。每一刹那都是独一无二的,未知的,彻底新鲜的。就精神勇士的训练而言,无我乃是喜悦的肇因,而非恐惧的由来。

 

人生第三个印记就是苦或不知足。智者铃木大拙曾经说过,只有通过一连串的愉快及不愉快的考验,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接纳痛苦乃是与生俱来的,并活出这份体悟,就是在为快乐创造必要的条

 

简而言之,如果反抗“无常与死亡”这个崇高而不可辩驳的真理,我们一定会受苦。受苦并不是因为我们恶劣或应该被惩罚,而是因为产生了三种不幸的误解。

第一种误解是:期待永远在变易的事物,能够被料中和掌控。我们生来就有一种渴望,想要获得安全感和解决所有的问题,它左右了我们的思想、言语和行动。我们就像船沉了之后在水面上挣扎的人。宇宙那充满着活力的能流,根本无法被墨守成规的心灵所接受。我们的偏见和各种瘾头,都是因为害怕那流放不羁的世界而形成的惯性模式。因为将永远在变化的事物视为永恒,所以才感到痛苦。

 

第二种误解是:我们更进一步地将自己视为一个和万物分离的生命,就好像有一个固著不变的身份似的,然而真正的状态其实是无我的。我们从自己有价值或无价值的定义中获得自己想要的安全感。我们浪费了宝贵的时光来夸大、美化或轻视自己,并且志得意满地保证:没错,这就是我。我们将自己存在的开放性,每一个刹那与生俱来的惊喜和意外,扭曲成一个无可辩驳的自我。因为这份误解,所以感到痛苦。

 

第三种误解是:我们总是在不恰当的地方寻找快乐。佛陀称此种习惯为:错把痛苦当成快乐,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我们心知肚明,飞蛾绝不是唯一为了找寻短暂慰藉,最后却毁掉自己的生物。以我们寻找快乐的方式来看,我们和那些借酒消愁的酗酒者,或是借毒品减轻痛苦的吸毒者,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

 

一位永远在节食减肥的朋友告诉我,如果我们的上瘾症得不到暂时的慰藉,佛法所说的一切一定会比较容易奉行。因为我们可以得到短暂的满足,所以才不断地上勾。重覆寻求短暂的满足,追求各种瘾头,有的还算温和,有的则具有杀伤力,会继续加重制造痛苦的行为模式。我们会因此而强化不良的习性。

 

这么一来,我们将愈来愈无法安住,即使是最短暂的不舒服或不愉快都无法面对。我们会习以为常地找寻某样东西来纾解当下的不安。一开始只是一种能量上的改变,胃部有点紧缩,心里生起一股隐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不祥感,最后全面提升为上瘾症。我们就是透过这种方式来预测人生的。我们错把导致痛苦的事当成了会带来快乐的事,因此而重覆再三地陷入,会升高不满足感的习性里面。以佛教的说法,这个恶性循环就是轮回。

 

每当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安住在无常、苦和无我时,只要一想到创巴仁波切听说的:冷、热的觉受都是无法医治的。这时我的精神就会感到振奋。人生基本的事实是无药可医的。三法印的教诲可以促使我们不再抗斗实相的本质。我们不再因为趋乐避苦而伤害自己跟别人,终于放松地全然的活在当下这一刻。

作者:佩玛·丘卓

摘自:《转逆境为喜悦》

 

posted on 2017-01-01 19:35  风雨者2  阅读(263)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

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