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使自己更好

陈道明:孤独的内心

 
采访 人:苗  野
被采访人:陈道明
苗野:你根本就不喜欢当演员,压根儿就不喜欢,所以你总是看起来冷冷的,不快乐。
陈道明:你说的没错,很理解我。很遗憾,我不喜欢演员这个职业,但不能做别的了,没有其它的天资再去从事其它的行业,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弄的我上不上下不下的。我这么说好像对不起这个职业,这个职业确实给我带来了名和利,但是我觉得这是精神和物质的两个概念,它并不应该影响我对这个职业本身的看法。
苗野:这个职业不是你的理想?
陈道明:这不是我的梦。
苗野:算不算是误入歧途?
陈道明:是迫入歧途。当时为了躲避下乡,我的中学老师推荐我去学表演,其实以前对这方面也没有偏好,也没有自认为有表演的天资,但是中学老师那时候对我很好,只要有一个不下乡的机会,他都要给我推荐一把。
苗野: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陈道明:可能他觉得我不笨吧。那时我是一个很调皮的学生,经常会领一帮同学来气他,但那当然是一种孩子的做法,所以也可以看出这个老师的胸怀,起码他能做到童言无忌吧。
苗野:你都干什么坏事?
陈道明:给老师画漫画,起外号,管他叫张大块儿。还有,我记得那时候学生都要野营拉练,就是背着行李,走很远的路去农村,就是溜腿,说是为了“备战备荒”。这个老师为了不让我走路,就把我分到先遣队,先遣队一般都是骑自行车先去,去号房子,因为部队每到一处都要住老百姓家。先遣队这几个人先到这个村子里,找到村委会来商量,后面的部队都住在什么样的房间里,我们把每个房间都看好,然后都记上这个房间谁住,那个房间谁住。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我给老师安排了一间房子,结果他一进去就出来了。为什么呢?因为房子的中央放了一口大棺材。老师马上找到我说:你什么意思,给我安排在一个有棺材的房间里?我说因为你是老师,学生都胆小,我们心目中的老师胆子应该是大的……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对他有点不敬。
苗野:你就算是当了演员也有机会改行的呀。
陈道明:没有,那时候的社会不像现在,那时候有一个安稳的工作就很不错了。
苗野:那么成名以后呢,比如说十年以前。
陈道明:10以前我已经37岁了,我还能学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苗野: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继续坚持?
陈道明:你既然做这个职业了,就要负责任。
苗野:仅仅靠负责任就能做吗?
陈道明:能,因为我没把它当做一个事业,而只是把它当做一个职业,你要承担你的职业责任,就像现在有的人不愿意去当清洁工,但是他一旦当了,不扫好地行吗,这是他的责任。
苗野:可是演戏需要有创造力。
陈道明:这个不影响,我拍戏的时候不会还带着种这些概念去拍戏,这个只是我自己意志形态的东西,跟我的工作概念和创作概念是两个范畴。
苗野:你平时钻研演技吗?
陈道明:演戏不是学术,不是学术的过程,所以没有表演硕士,没有表演博士。
苗野:可是表演是需要激情的。
陈道明:激情很容易让一个人变形,当一个人满怀热情得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动作就容易变形。当然激情是一个原始动力,之所以原始就是它有偏差。
苗野:你不喜欢激情?
陈道明:不喜欢,其实我是一个很自我批判的人,每做一种行为的时候,我经常会自我批判,比如说我也想释放那种原始感,但是可能还没放的时候,刚要放的时候,就已经被另外一个我给我打住了。
苗野:像你这样的人,你自己会觉得很压抑,外人会说你很虚伪?
陈道明:有可能。君子必须有“伪”,否则他就不是君子,君子全是后天意造的,每个君子都有一个讽刺性,只不过讽刺的高低不一样。
苗野:生活中我见过一些人,他们在成功以前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成功以后就开始放纵自己,你有没有试过?
陈道明:没有,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不是说你成功了了,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觉做人的最高意境是节制,而不是释放,所以我享受这种节制,我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享受,释放是很容易,物质的释放,精神的释放都很容易,但是难的是节制。
苗野:不觉得压抑吗?
陈道明:习惯就好了。
苗野:你怎么会有这样一种观念呢?
陈道明:古人告诉我的,读书得来的,形成的比较早。演员的行当是一个没什么的行当,是特别虚无的一个状态,它给我带来了很多东西这是事实,但是有也带走了很多东西这也是事实。
苗野:带走了什么东西?
陈道明:带走的是原来的一些真情的东西。
苗野:那你为什么不停地拍戏呢?
陈道明:我不愿意跑在最后,不愿跑在最后的人肯定要玩命,挣扎,去拼杀。但我没有完全参与到圈子里,我不会在这个世界里走得太深,我拍完戏就回家,回到我自己的环境里。当然也有好朋友,也有应酬,纯粹是个别现象,当我能避开这种事的时候,就避开,首先自己不会去寻找这种状态,第二,如果这种状态来实在避不开的时候,我也能进入这种状态。
苗野:在这个圈子里要靠关系,你怎么办?
陈道明:我们这个年代过来的人好在没有染上关系网这个东西,现在可能不行了吧,我不太了解现在演员上戏的概念是什么,不了解,我也不问。所以当有的演员托人来介绍,或者叫我帮个忙介绍剧组,这种事我原则上不管,我说:你可以直接去找导演,不要找我,我不了解现在的情况,再说了,我不了解你,我怎么给你介绍?
苗野:找你的人一般都说:这孩子在家呆着没什么事做,让他跟你去演戏吧。可是你说,你父母都是医生,却从来没有人领着自己的孩子找你的父母,说:这孩子在家呆着没什么事做,让他跟你去做手术吧。
陈道明:所以呀,这就是我对演艺这个职业的看法,它是虚的,演员可以造,就像一张脸,可以造假的。
苗野: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道明:一身毛病的好人,一个不服输的男人。我喜欢这个世界,但是很难去参与进去,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和物我从第三只眼的角度看的时候比较多,自我体验的比较少,因为自我体验的东西多了就太累了。
苗野:你喜欢讲话吗?
陈道明:喜欢,我说话的方式有很多方式,比如我自己平常弹钢琴的时候,就在讲话,讲我的不愉快,讲我的愉快,十个手指头全都把它寄托出去,不用跟人交流什么。
苗野:大部分时间是独处?
陈道明:独处。在这个竞争的年代,每个人都在证实自己的价值,这点独处的美德显然荡然无存了,但我固执得认为独处是一种美德。
苗野:就是因为你在职业选择上的阴差阳错,所以让你现在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
陈道明:看得见红尘但没看破,起码能看得见红尘,有红尘之感,能看见红尘当中的人们。但是没看破,真正看破红尘了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归依佛门,要么就自杀。
苗野:每次打电话你都很忙,忙什么呢?
陈道明:说得这么脱俗,之所以加一个“伪”字,就是我还要吃饭,所以是假脱俗,是看了到了俗,而不能脱,就像看到了名和利,知道这东西是一个很虚无的东西,但还要去做。当人家说你这个演得不好的时候,心里也会有不高兴,就这么简单,人嘛。所以我就说,我既不在河里,也没有远离河边,是站在岸边上,一个脚在水里,一个脚在岸上,当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用站在岸上的脚跟你讲话,当你这么问的时候我用站在水里那只腿跟你讲话。
苗野:就是你见过真正脱俗的人吗?
陈道明:见过。
苗野:谁??
陈道明:钱钟书先生。脱俗不代表不吃饭,不代表对钱没有概念,脱俗主要指的是精神,是价值观的重新认定,世界观的重新的组合。钱钟书先生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但有着伟大的胸怀和深渊的学识,他身上可以体现那种综合的伟岸,令人尊重。应该说在我的人生道路上他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只想在这里提钱老先生一句,说多了觉得自己不配。
苗野:你还打算演多久?
陈道明:这要看观众让我演多久,导演让我演多久,制作人让我演多久,我会知趣的。
苗野:我想可能是因为你不太喜欢这个职业,,所以你的表演那么轻松。
陈道明:相对吧,相对。当你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就会放松。想的越多负担越多,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就像睡觉一样,非常放松。
苗野:可我还是最喜欢你演的《围城》。
陈道明:因为它是一个很好的小说,有一帮很好的演员,一个很的导演,是个综合的事情,这是缺一不可,所以并不是我演的有多好,是方方面面的配合的很好。说到方鸿渐,现在从国外回来的人当中也有很多人拿着外国的头衔,其实还是一肚子糠,所以留学回来的人不愿意弯着腰,因为一弯腰肚子那层金就会被落,露出里面的糠。
苗野:也不完全如此,我也见不过不少人把西方那些好的东西学来,比如诚实,守时。
陈道明:那是聪明的人,跟学识没关系,所以教养和文化两回事,有的人很有文化,但是很没教养,有的人没什么太高的学历和学识,但仍然很有教养,很有分寸。教养是带有某种天生的素质和一点一滴的积累。过去咱们俗话讲,这人很有家教,这人没有家教,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一提到美德就好像就像提到政治一样,其实中国人最需要解决的恐怕就是教养问题。
苗野:你追求完美的东西。
陈道明:因为追求不到,或者实现起来很困难,对我才有诱惑力。
苗野:这是典型的男人心理。
陈道明:没跟女人讨论过这个问题。
苗野:男人往往说自己色大胆小,而你说你自己色小胆小。
陈道明:这是玩笑话,吸引力不大,其实透着一种不自信,另外我觉得为这种事情 所累好像不太值得。不能说因为世间只有男人和女人这两个性别,就做一切事情的都是为了这个东西。男人确实是一种挺悲剧的动物,像达尔文讲的,一切都是为了女人。所以,你就想试试不这么做。
苗野:对于女人来说,感情是最重要的。
陈道明:那当然,女人多好,这世界如果没有女人还不光是没有孩子的问题,传宗接代的问题,世界会很糟糕,那除了厮杀掠夺没别的了。女人的伟大不在于母亲,是女人本身。我曾想过,如果全世界二千万军队都是女人,那仗肯定打得不会很激烈,而且打得很有趣味。所以以后联合国军队会议不要开裁军会议了,开一个转性会议,军队里的男人全部换成女的,所有的军队不允许有男人,这个世界会很太平。
苗野:女人就会注意一些细节。
陈道明:所以女人比男人现实,浪漫是男人制造的,浪漫是男人利用女人制造的,然后再让女人去想象。
苗野:喜欢看什么书?
陈道明:《素书》,汉朝的一本谋略书,我喜欢看历史书。但我不看小说杂志,也不看报纸,我们家从来不订报。
苗野:你对哪个朝代最感兴趣?
陈道明:明末、清初。那个时候人文丰富多彩,大变革的时代,鱼龙混杂,真正的自由阶段,中国社会真正的自由阶段。但是有一点我不理解,中国文化有很大的一个象征,这就是文字,我想不清楚文字为什么要改革,为什么要简化,文字改革后弄得中国历史上不伦不类的。我不知道中国那些东西有什么罪过,难道古代留那些东西都是“糟粕”吗?所以中国是一个容易否定和篡改自己历史的民族,是一个不尊重昨天的民族。包括政治也是一代否定一代,肯定的是一百年前以前的东西,所以英雄不能活在现实中,中国的英雄永远在走了以后再盖棺定论。我们这个国度有很多真正落后的地方没有被人注意,文字什么叫落后呢?甚至有人提倡中国文字汉语拼音化,把祖宗刨了呗。其实越先进,素质越高的国家,它的第一标志不是物质享受而是把自己的历史尊重起来。你看咱们国家那些研究历史的人,他们还不就是从前人发黄的稿纸上再抄一遍而已,他们研究了吗?他们哪儿都没去研究去。他都没有研究处
他们拿着这个发黄的稿纸开始大放厥词,沽名钓誉。算了,不多说了,别人都说跟我聊天索然无味的。
苗野:没有,感觉挺好的。
陈道明:不会的,你这是客套话。
posted @ 2018-02-07 17:22  Ariel_一只猫的旅行  阅读(245)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