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的故事 废稿之一
五月是广州最糟糕的时节,当地人称之为回南天的气候从海的方向飘过来,在城市的表面拂过一层粘稠的潮气。
江楚租住在城中村的时候,地板上透出滑腻的反光,墙面的白漆被空气浸湿泛黄,木制的家具散发出霉朽的气味。终于下死力新买了间60平米的房子,江楚那个志得意满,连市侩计较的房东都变得可亲起来,没过几天,要回了押金,牛逼哄哄地抛弃了旧家具,一大早收拾了衣服电脑,交了钥匙从出租屋搬了出来。几个小时后,江楚一脸傻逼地坐在新房地板上,望着刚空荡荡的客厅一筹莫展,心想着怎么着也该搬张床过来啊。后悔也太晚了,房东电话再也没打通过。
原本以为买了五楼的新房就能够一切顺利了,可以住在新房里监督装修,结果木工师傅说这个时间太潮湿,得到五月底才能动工,泥水匠师傅连电话都没接。
江楚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他望向阳台,窗外是满树的紫荆花。
忽然想起老妈说的事儿,当年和老爸刚结婚的时候,单位分了新房,两个人自己装修了一个月,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还当成是军功章一样,见到熟人就屁颠屁颠把大脸盘儿凑上去炫耀:“我们有房啦!墙上刷的是888,地上刷的是887!”
这房子怎么说都是粉墙和地板砖,厕所还有坐便器,又不是毛坯,还是比当年强不少啊。江楚盘算了一下,再来床桌子椅子各一张,完全可以生活嘛!
既然是打算从简,装修后再重新购置,自然是要选二手的。江楚从街头游到街尾,忽然在一家二手杂货店门口死死站住,不动了。
这是五月再普通的不过的一个下午,昨天刚下过雨,天气晴朗,空气里都是清新的味道,街道上行人悠闲地走过,肠粉店的伙计抽出一块烫热的铁板,混着面食清香的水汽忽地腾起来,杂货店的老板戴着眼镜仔仔细细翻看报纸,不时抬眼望一望店里,这些一直没有注意过细节忽然就充实了起来,填满了一个愉悦的午后。
一个女孩站在杂货店门口,背对着他,在看墙上的招租消息,长长的直发,不胖不瘦,清凉随意的牛仔短裤和还有粉色的小背心,青春活力得没救了。像是被午后的快乐气息怂恿了,他开口喊出她的名字:“叶渝!”
女孩吓了一跳,像只被惊动的小猫,忽地蹦转身来。
“是你。”叶渝停了停,“嗯,你叫啥来着。”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心里有个小动物悲伤地嗷了一声。
“江楚,隔壁组的。”他回答。
“噢,你住附近?”
“是啊,买点东西。”
“知道啦。”
叶渝似乎并没有找话题的意思,她左顾右盼,全身上下都是耐心余额不足的样子。江楚张了张嘴,再见两字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女孩忽然说:
“好热啊,附近有没有冷饮店?”
地铁站附近就有一家西点店,原先是家小工厂,工厂倒闭后厂房没人接手,就出租出去,西点店的老板承包下来,隔出几间小屋,装修风格各异。江楚找的这间的主调是森林,在叶渝背后的墙上有一只鹿,巨大的角延展出一棵开花的树。小屋只有两张桌子,他们坐在窗边,角落里是一对小情侣。
江楚侧脸望了那对小情侣几眼,对方卿卿我我全然不觉。
回过头来,叶渝正望着窗外,透过树叶和玻璃窗的阳光星星点点洒在她脸上。察觉到江楚在看她,叶渝轻轻一笑,“这地方还不错,你常来?”
“没,常路过看着觉得不错,”江楚在心里略略斟酌,说,“你想想,一个我这样的程序员,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周围都是那样的和那样的,”他朝小情侣努努嘴,“然后这个单身男子点了一杯奶茶,面朝四十五度春暖花开,不合适嘛。”
“那今天来就合适了?”
“我带了个文艺妹子,镇得住文艺范。”
叶渝笑了:“还以为你们程序员都是死宅,你还话挺多的啊。”
“还好啦。对了,刚刚我看到你在找房子。”
“唉,别提了,”叶渝拨开额头前的一缕头发,“原本都谈好啦,今天过来交订金那死房东又不租了。现在找房子好难,不是太贵就是太潮,你知道一间城中村20平米的单间要多少吗?800!”
她看了一眼江楚,又笑着问:“哎,你住附近吗,是小区吗?”
“啊,是小区。不远。”
“哦?环境怎么样,有没有推荐?”
我刚买了房子,还有一个房间。如果这么讲,会被当流氓的吧。
小念头在江楚的脑子里转了个弯儿就溜走了,他有点想笑。
“你笑啥呀。”
“啊?没有,想起一点高兴的事儿。”江楚略微有点窘,居然笑出来了,他看着叶渝,叶渝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这样的目光他在某种动物眼睛里看过,可爱又促狭。
可能是某种午后阳光的魔法,又或者是叶渝目光里的笑意,那个小念头居然晃晃悠悠又到了他嘴边上。有个声音说,错过是没有下一次机会的。
江楚从没如此刻般勇敢,他迎着叶渝的目光,像是不经意一样,提了一嘴:“我说,我有个房子,两居室的,你要不要租一间?”
叶渝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也挑起了江楚的慌乱。
“刚买的,小区环境,有电梯,没怎么装修,没电视,不过有网线……”
“停,有没有空调?”
江楚盯着叶渝,叶渝也盯着他,空调要多少钱、回南天能不能装、电费怎么办...这些念头一个一个的飞出来,让他不禁有些懊悔,他张了张嘴,说:“有,今天我就是出来选空调的。”
叶渝点点头垂着眼,不知道在考虑啥,在江楚眼里她思索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江楚只觉着口干舌燥。
然后女孩轻轻咬了下嘴唇,抬起眼看他:“多少钱啊?能便宜点儿么,我可穷了……”
她的目光像是盛满了水,轻轻一晃就要满出来,溢进他的胸腔里。
“呃。”江楚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脑子里房贷和叶渝的笑颜交替闪过,“要不,七百?”
败了啊。他想。
隔着桌子和奶茶,笑得像是花一样的叶渝伸出手:“房东先生你好!”
江楚迟疑了一瞬。
“你好。”
他把那只柔软温暖的手握在了心里。
五月十八日。
五月,噢,我赞美你五月。
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