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ki Doki Salvation Remake: 恰如其名的救赎

　　心跳文学部(Doki Doki Literature Club, DDLC)。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款视觉小说，甚至，从当初的我，一个不完全知情者的角度来看，半个恋爱模拟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它的印象停留在Normal Ending里的偏执、破碎和绝望，直到最近我心血来潮打开了DDLC+，官方的DDLC重置，为了全成就一遍又一遍地打出True Ending，之后意犹未尽地去看Game Theory， 甚至去找ddlc原版的mod来玩，才终于得以透过这款游戏表面上近乎癫狂的剧情，去听见开发者，还有同我一样的千千万万的Player对它的反响，从他们的声音里，发掘出那一束束得以在此时，一个对我来说有些灰暗的时刻，照亮我内心的关怀之光。《Doki Doki Salvation Remake》（或者DDSR，至少我是这么称呼它的），尤为特别地，成为我所遇到的光里最亮的那一束。尽管作者自谦地称其为“只为自己而做的游戏”，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此寻觅温暖，重新点亮自己内心的灯塔。
　　

爱与责任

　　【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至少，在游玩DDSR之前，我不知道。爱，尤其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超越友谊的爱，一直是一个我抗拒触碰的话题。我想，在这个意义上，我从未真正爱过任何人，或者被任何人爱过。正因如此，DDSR对这个话题深刻的探讨成为了我少有的，甚至是仅有的宝贵经历。至少这一次，我没有视若无睹。
　　在DDLC和DDLC+的剧情里很难说MC有任何的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在不知疲倦地追求外表美丽的文学部部员（特别地，在DDSR继承的部分Act I剧情中，选择的是Natsuki（夏树），而不是Yuri（优里））。至于临近Act I末尾时对Sayori（纱世里）的表白？不，几乎没有铺垫，转折巨大，相当程度上来源于对纱世里心理状态的安抚而不是发自内心的珍视。具体的我们后面再讲，但不管怎样，即便救下了纱世里，MC对自己的情感依然没有足够的理解，这也成了日后与纱世里交流过程中许多障碍的间接原因。
　　所以什么是爱？DDSR用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去解释：“你是否会为ta奋不顾身，即便必须献出你自己的生命？还是说直到最后一刻，你都将自己的生命置于ta之上？”是的，奋不顾身。这个解释其实相当......合理，至少是符合常识的。但初听上去这似乎太合理以至于近乎一板一眼的说教而非对其本质的深刻阐释——尽管剧情最终会证明这句话确实是深刻的。然而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它太粗浅。太极端。缺乏普适性。回到MC对纱世里的感情上来。他是否愿意奋不顾身？尽管MC本人在剧情中被问及时表现出了犹豫，但我想回答是肯定的。他拼尽全力救下了纱世里，他坐在昏迷不醒的纱世里床边直到她醒来，他在学校几乎与纱世里寸步不离，他去纱世里家里陪她过夜，不断向身边的人请教那些心理诊疗和抗抑郁药的效用......如果有一个按钮摆在他面前，只要按下就会把纱世里脑袋里的乌云转移到自己脑中，我想他会毫不犹豫地按下。但现实生活中没有按钮。按钮太简单，太一蹴而就。生活不应该有大起大落。生活是一地鸡毛。是的，当你必须与你珍重的对方渡过每一分每一秒时，比意外先到来的是琐碎的权衡与选择。
　　【你是否相信她在变好？】
　　【你觉得她说的话是抑郁下的乱码还是发自肺腑的热忱思绪？】
　　【你是否相信她已经恢复得足够好，能不再被视作失去自主的病人？】
　　【你能否不再出于担忧，而是出于热爱去接近她，接纳她，拥抱她？】
　　【你，可曾真正走出那个无声号哭的深夜，鼓起勇气面对崭新的她？】
　　这很难。这太难了。没有人的行为能够如机器般精确统一，其间充斥着太多的潜意识，偏好，杯弓蛇影。但“难”不能成为不去面对的理由。幸运的是，他，或者是被提及的她，都不必独自面对这些无解的质问。夏树，优里，莫妮卡，文学部的各位，他们都在。尽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但正是文学部的存在凝聚了他们每个人身上渺小但坚韧的希望，化作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热烈火花。正是因为有了朋友之间真挚的倾听与扶持，MC和纱世里才能在不离弃彼此的同时给各自喘息和反思的空间，找到走出互相伤害又各自自责的恶性循环的方法。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秋去冬来，四季轮转，无论是两人旧时青梅竹马的友谊还是升学后的疏远与冷漠，都会随着时光渐渐褪色；如盖茨比一般逆流而上无异于让时间再一次终结，既然修旧如初已是镜花水月，那不妨破而后立，从“零”开始。
　　【纱世里是一个坚强开朗的女孩，始终以他人的快乐为中心，尽管有着压抑的过去和遍体鳞伤的心，但她正在朋友的帮助下坚强地迈向阳光。】
　　【MC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生，但他有着缜密的心思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旧日好友的变故诚然为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不安，但他选择听取朋友的建议，学会去相信，去改变，去寻找平衡。】
　　信任，是的，又一个费时费力的词汇。但共同走过这么多挫折和阻碍后，这对MC和纱世里其实是一个太过轻松的选项。既然死亡没能阻隔两人对彼此的爱，那么信任也不会。只是两人要学会用不同的方式去表达爱。
　　最终，当然，心理治疗和抗抑郁药尽了它们的本分。乌云一点一点地消散，原本脖子上癜紫的勒痕也终于变得无影无踪。当他们牵起彼此的手在一次次独处中深入彼此的心，用星光点缀彼此的夜，那么最终的表白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是的，我确信这就是爱......】
　　【我爱你。】
　　

本我与超我的厮杀

　　就在纱世里勇敢地与脑海里翻腾的云雾抗争时，文学部里有人同样地经历着苦痛。优里，自加入文学部以来便一直沉默寡言，羞于对人，情绪易于激动，绝大多数时候沉浸在庞大而迷幻的小说世界里。至于没能停留在小说中的那些时间里——
　　在DDLC原作中最捉摸不清的情节之一便是数次出现的，优里与MC交谈过程中突然的离席。至少在DDLC中，剧本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优里那段舞台视线以外的经历，立绘中也没有任何线索，而Monika的旁敲侧击则指向与性快感相关的刺激——事实上从前三天的选词写诗小游戏中便能略知一二，优里喜好的词中有Pleasure（愉悦），Climax（高潮）甚至Lust（强烈的性欲）等词，鉴于写的诗打动各位成员的前提是选择的词与对应成员的形象相关或者触及成员的人格核心，显然对优里来说这些词很难跟形象有关系，那就只能是人格了。
　　但是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让我们来看看DDLC的Act II。在周五的优里表白环节无论玩家选择接受还是拒绝优里的热恋，优里都会在激烈情绪的冲击下从身后亮出紧握住的小刀并不断地捅刺自己直到昏迷。这跟性快感有什么关系？......或许......
　　这个剧情理解上的小问题在DDLC+中得到了修复，修复的方式也很简单：在Act II中MC在卫生间撞见优里的桥段里放出一张新的立绘。在这张立绘中，优里的左袖被卷至肘关节处，而裸露的小臂上布满了殷红，满溢的划痕。小刀的杰作。是的，尽管有些难以相信，优里确实能从自残中获得快感。
　　回到DDSR，在这里这种快感的解释被进一步充实。在原作Act II中被Monika打断、擦除的卫生间经历在此被完全暴露在MC面前。不堪重负的优里在咬紧牙关低声啜泣时，无意间自己打开了原本紧闭的心，将沉重的思绪托付给MC。她的自残行为并不仅仅是出于对性的需要；这是她缓解焦虑的唯一手段。她很自卑，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很自卑，而这反过来加重了她对自己的不满——颇有借酒浇愁愁更愁的意味。此时我们再观察优里，会发现她比纱世里有着更严重的表里冲突。纱世里在变故前的开朗活泼，尽管有相当程度的强颜欢笑，却仍然源自她本性中的乐观坚强；但优里却是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裹挟着。在她内心深处有着以性快感为起点构筑的条件反射，随时准备驱使她为了愉悦而做出极端的行为；与此同时，在她缜密的逻辑思维里又充斥着对自我的过度批判，仿佛一个无情的判官沉重的枷锁将她束缚，在她内心的疯狂与他人平和的生活之间创造了广阔的隔离带，但同时也阻断了她向他人求助的任何一点可能。在本能与审视的僵持中，优里的生活达到了危险的稳定......稳定地迈向自我毁灭。
　　自我毁灭？是的，在本我和超我的重压下，自我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除非流亡他处。在优里所有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自信时刻中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在谈论书籍，尤其是自己喜爱的那些。大部头的小说，作为优里的人物符号之一，或许正是她的自我的藏身之地。
　　【You can run......But you can't hide.】
　　幸运的是，对优里来说，那双从书本外伸来的援手并没有来得太晚——即便肩上有着纱世里的重担，MC仍旧做好了接纳优里的准备。也正是从这一刻起我真正意识到DDSR与DDLC的分歧之处，发现之前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异样感的根源：DDSR试着赋予角色以人生。他们不再是标签化的人物，不是只有完美符合刻板印象的行为模式的，Monika眼里的提线木偶。以所有的标签为起点，他们开始自己身处的现实交互，变化，成长，成为一个个真正能听见自己声音的，人。而对现在的优里而言，MC向她展露的开放，包容，机敏，善良的自我，成为了拥抱她的洁白月光中的一束。MC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你不可怕，你只是与众不同。就算你不接纳自己，同样会有人接纳你。所以，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不是作为想象的观众（Imaging Audience），而是作为期望与他人交流的自己去理解自己；不是出于动物的本能（Instinct），而是出于内心深处的希望与理想去迈出前进的脚步。在经历了如漫漫长夜的孤独后，优里终于如MC所说的的那般“自己迈出了第一步”，从文字砌成的城堡中走出，穿过心中的迷雾看见了这个多彩的世界。也许它并不总是友善，但至少此刻，来自挚友的温柔给予了她直面的勇气。
　　就这方面来说，我对优里实际上相当嫉妒。
　　

自我与集体的边界

　　无论是在DDLC的Act IV还是在DDSR中，优里都会提及自己与夏树的相似之处。
　　【We're the same in some way.】
　　对于“相似”，优里自己的解释是她们二人都经历着孤独，但我觉得这个说辞太过简略。优里面对的是虚假的自我和虚假的社会，而夏树要面对的则是真实的自我和真实的社会。夏树的形象实际上非常明了，甚至能一眼望到头，她对动漫的喜爱，她对简朴、不加修饰的文字的认可，她的优秀厨艺，还有她强硬的性格。这就是她。如果说优里是一本充满暗喻和辞藻的典籍，那么夏树就是短小轻快的童话集。幸福美好的结局只不过是为童话增添色彩的调料，故事人物鲜明的善恶是对文字和读者的尊重......至少夏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正因如此，她的人生哲学生来就与人情世故八字不合。她抗拒不成文的条约，反对世俗的成见（从她坚持漫画属于文学这一举动可见一斑），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像一个不那么激烈的简·爱。简在遵从自己本心的道路上吃了不少苦，在寄养家庭里她的亲戚对她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在义塾里她被同龄人排挤，嘲笑，被管理者贬低，在遇到罗彻斯特先生前她靠着微薄的薪水度日，在离开罗彻斯特先生后若不是被自己的表亲接济恐怕她要冻毙于荒野。夏树的经历则惊人地相像：在家中她被自己的父亲虐待，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发育跟不上同龄人；在学校她则屡屡被自己的“朋友”嘲笑自己“幼稚”的爱好，无论她如何强调自己的立场都无济于事。即便执拗如她，在长久的摩擦中也终究建起了属于自己的隔离带，她仍旧强硬，只是逐渐对袒露心声感到抗拒，她不再轻易提及自己的爱好，每一次对她真实想法的探寻都被她视作一次入侵。如果没有MC、没有文学部的各位，也许她仍旧能正常地生活，但孤独或许也将伴其一生。
　　相比起优里只要轻轻一推便能自行接续下去的，多米诺骨牌式的自我诊疗，夏树的改变更多地借助于外力。必须有人涉过那片布满荆棘的冻土，触及她心灵的绿洲。此时，优里，那个心境上与她最为相似的女生，勇敢地承担起这一责任。尽管她还没有完全从内心的挣扎中解脱，但她那尚未明晰的自我本能地选择帮助仍看不见出路的夏树。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会生病，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阴雨天；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彼此，帮助彼此，也许我们会有分歧，会有争执，甚至会不想再见面，但只要我们都在彼此身边，风雨便不再是梦魇。夏树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的港湾在何处，否则她不会一次次地对文学部的各位分享那些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猫蛋糕，一次次地写出简短可爱的诗歌。尽管她不情愿表达，但她早已视大家为知己。她其实都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人走到她身旁，告诉她，她没错。
　　

我的梦想，我们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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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写出与原作不同的温馨故事，DDSR必然在某些方面做出了与DDLC不同的取舍，而Monika，首当其冲地成为了“舍”的一部分。
　　在DDSR中，莫妮卡被剥夺了系统权限，她因此丢失了所有与系统交互的记忆，同时回落到下层叙事，重新当起那个小小文学部的部长。
　　然木已成舟，DDSR所继承的Act I剧情里，莫妮卡曾实实在在地伤害了文学部的各位，而现在的她不论情愿与否，都必须面对曾经的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就这方面而言，莫妮卡现在也感受着与文学部的其他人类似的磨难。
　　如果我们再次回看DDLC的Act I，会发现“理想”是莫妮卡的关键词。曾经是辩论部部长的她厌倦了人们为了输赢而罗列证词，违心谈吐的模样，她希望能建立一个以人为本的社团，在那里人们能够袒露自己的心声，找到属于自己的心之港湾。怀揣着这样的梦，她成立了文学部，并不遗余力地建设她。事实证明她的努力卓有成效，一点一点地，文学部逐渐变得充实，虽然在MC到来之前这里只有四个人，但她们精心布置的教室，不时展开的活动，都在体现这个社团温馨和睦的氛围......直到各位社员开始逐渐展露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优里不善言辞的本性，夏树不容置疑的文学态度，还有纱世里不分场合的亲昵，当性格迥异的人们互相碰撞，冲突在所难免，而彼时的莫妮卡，选择了坚持自己心中理想的文学部，那个只有文字，大家积极与彼此交流的文学部......是的，不知不觉间，这个梦不再如她一开始所说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而是变成了为“我”，莫妮卡一个人准备的梦。
　　好消息是，她的顿悟这次没有迟到。当梦想的主题不再是“我”，那梦想的定义也就不再独属于“我”，而当梦想真正步上正轨时，“我们”的成就带来的喜悦，并不比“我”的满足来得更渺小。这也正是DDSR的“得”：一个圆满的文学部，每个人都能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或是放声哭泣。不再需要那些冷酷的面具，“我们”需要做的，只有不加掩饰地展露自己的心。
　　
......
......
　　直到现在，DDSR通关的两周后，我的心仍深深地为这篇动人至极的故事所折服。实际上我还有很多没有说的情节，比如夏树和优里的互相陪伴，比如优里邀请纱世里和莫妮卡去家中的趣事，等等，但可以肯定的是，故事里各个人物丰富的情感、积极的行动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所展现的美好品质或许会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暖着我吧。我的感激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