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史上的结构和变革》笔记
一、引言
之前的文章中,有关“国家经济在被什么控制?”这个主题,我们把市场经济的主流理论基本上梳理了一遍:
- 从亚当·斯密推崇自由市场
- 到凯恩斯强调政府干预
- 再到萨缪尔森提出政府与市场协调的“现代混合经济”
但是,之前我们的讨论一直聚焦于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对市场以外的因素,比如制度、法律、历史、社会和伦理等涉及不多。尤其是制度,也就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体系,对市场有什么影响?
这就涉及当时市场经济主流理论之外的“非主流学派”。那在过去这100多年里,有什么非主流的经济学理论越来越主流吗?
当然有。比如100年前出现的“制度经济学”,和60年前兴起的“新制度经济学”。其实,随着学派的演变发展,它们的研究侧重点不同;不过,从名字中你也可以大致了解,它们都关注制度和经济的相互影响。
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制度存在很多缺陷,需要进行改良。为了说明制度变革的必要性,以道格拉斯·诺思为代表的新经济史学研究,就从产权制度的变迁入手,对经济社会发展进行新的解释。今天我要跟你分享的,就是他在1981年出版的《经济史上的结构和变革》。
0x1:制度经济学是如何发展演变的?
道格拉斯·诺思,是新经济史学的开创者,新制度经济学的重要人物。这本书最重要的价值,在于他开创性地从产权制度、法律制度以及其他组织结构的变革和创新角度,解释了长期经济增长的原因,和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并建立了“制度变迁理论”。1993年,诺思因此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2015年11月23日,诺思在95岁时离世了。
要理解诺思的新经济史思想,我们首先需要对制度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有基本了解,这样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制度变迁的必要性。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分享过的《有闲阶级论》这本书吗?作者托斯丹·凡勃伦,就是美国“制度经济学派”的鼻祖之一。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和康芒斯等经济学家,看到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种种不足和弊端,于是开始研究制度和经济行为、经济发展之间,是如何相互影响的。
虽然他们的研究在当时还存在争议,但从制度入手的研究方法已经引起同行关注。怎么研究呢?那就是不以客观指标来衡量经济活动,而是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的互动来理解经济活动。所以,制度就是重中之重。
不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制度经济学真正受到经济学界的重视,是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也就是发展到了“新制度经济学”的时期。其中最重要的开创者,就是罗纳德·科斯。他从产权理论和交易成本入手,分析企业和市场的不同作用。
到了20世纪70年代,诺思、加尔布雷斯等美国经济学家,以及张五常、周其仁等华人经济学家,他们的经济研究都深受科斯的影响。所以也有人说,如果你不了解新制度经济学,都不好意思说了解经济学这门学科,可见其重要性。
那么,从制度经济学到新制度经济学,究竟有哪些重要的研究贡献呢?根据我的理解,主要是形成了三点基本共识:
- 一是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经济活动的起点和终点。人创造制度,制度反过来影响人。于是人与人关系的不确定性,也决定了制度创新和变革的偶然性、反复性。这符合我们看到的历史事实。
- 二是注重从整体制度出发,分析社会经济的变化。通常情况下,整体的力量大于个体的简单相加,因此不能只从孤立的个人角度,去理解人类经济活动。从趋势上看,整体制度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
- 三是聚焦于成本与收益的价值判断,从而解释制度创立和变迁的必要性,以及制度变革的滞后性。这也解释了制度变革会自下而上,还是自上而下。比如中国农村改革和金融改革,路径就不一样。
基于这三点共识,我们再回到诺思这本《经济史上的结构和变革》,你也许就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制度变迁如此重要,以及每一次的制度变迁或变革,在人类经济史上为何又如此艰难。
用诺思自己的话来说,他希望为解释制度的结构和变革,提供更有说服力的分析框架。不仅是从经济角度,也从政治组织和意识形态的角度,更完整地解释制度的诞生和变革。
诺思对制度变迁的研究,分为三个阶段,《经济史上的结构和变革》这本书,就是在他研究生涯的第二个阶段诞生的著作。
0x2:有哪些理解“制度变迁理论”的观察视角?
诺思的“制度变迁理论”,具体指的是什么?根据书中的分析总结,它主要包括三个部分,分别是产权理论、国家理论和意识形态理论。
从这三个具体理论入手,我也为你梳理了理解制度和人类经济活动的五个视角。
- 第一,是财产权的起源和演变。人类作为群居生物,私有产权制度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但是,为什么这变成了人类社会各部族的共同选择?这种私有产权制度是万能的吗?为什么苏联东欧国家解体之后,几乎同时实施私有化,有的获得了经济增长,有的却陷入寡头垄断?
- 第二,是国家的起源和演变。我们需要了解,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庞大的政治组织?在人类的社会经济活动中,国家作为组织究竟充当什么样的角色?从未来看,国家的存在,会不会阻碍经济社会的发展?
- 第三,是意识形态的本质和变革。人的行为习惯和行为规范从何而来?价值观念如何影响人的选择?为什么意识形态可以帮助个人和外界协调,并促使决策过程简化?如何克服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
- 第四,是技术的变革和进步。诺思从历史角度,探讨了技术创新的动力究竟从何而来。那么,什么样的制度有利于技术的变革和进步?什么样的制度又会阻碍技术创新?从制度变迁看工业革命,有哪些值得反思的地方?
- 第五,是制度变迁的历史与未来。这是诺思研究产权、国家和意识形态理论的落脚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历史的重要性,不仅在于我们可以向过去取经;而且因为现在和未来是通过一个社会制度的连续性连接起来的,所以,其实今天和明天的选择,也是由过去决定的。
结合这本《经济史上的结构和变革》,参考诺思其他重要著作,我们从以上这五个视角入手,相信你会对他的新经济史观,有更加全面的认识;也能更好地理解他通过制度变迁,解释人类社会经济增长的逻辑。
有些人可能会问了,那诺思的这些研究理论是要抛弃市场经济吗?这里我也要提醒你注意,诺思的理论和阐述,最终仍然是以市场经济制度为基础。他所提出的一切批评、反思和建议,都是为了不断改进市场经济制度,而不是要把这种制度打翻在地或彻底抛弃。
也就是说,包括诺思、科斯在内,新制度经济学家们的核心理念,还是相信市场经济和自由竞争。但是有一点不同,他们更强调社会的结构和制度变迁,会对市场与经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0x3:新制度经济学对新兴市场经济有哪些借鉴意义?
诺思的“制度变迁理论”,在理论知识之外,对于处在转型中的新兴市场经济,新制度经济学也具有重要的现实参考意义。诺思有关制度变迁的完整分析,就在苏联、东欧以及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得到了很多印证。
比如说,中国工人和企业家的勤勉,从何而来?中国私营经济为什么能得到快速发展,而与此同时国有企业也具有一定的竞争力。
也正是从这个角度,要理解国家经济究竟在被谁控制,我们需要具有穿越人类数千年历史的纵向眼光,不仅理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由来和变迁,也要理解从原始社会到封建制度的兴衰,并努力从中探索在不同历史时期,可能都存在的影响制度变迁的基本框架。
二、私有产权制度如何成为主流?
私有产权,你肯定不陌生,说白了就是你的个人财产,比如你的房产、汽车、手机、现金等,你有任意使用、处置这些东西的权利,卖掉、扔掉或者送给别人都随你心情。
这么一说,你的第一反应可能是,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那就是我们的个人权利啊。但是,纵观整个人类的发展,私有产权并不是自古就有的。比如,在原始社会,作为一种群居生物,人类在最初数十万年的进化中,一直是共享食物、工具和财产。
那么,私有产权制度,是如何成为人类文明进化后的共同选择的呢?结合诺思和新制度经济学家们的解释,我们一起来看。
0x1:私有产权如何取代原始部落的集体所有权?
私有产权成为人类的普遍性选择,其实在历史上发生过三次关键性的转折。
我们先来看第一次转折,它发生在原始社会末期,距今至少5000年至1万年前。由于这是一种经济制度上的革命,本书作者诺思把它叫作“第一次经济革命”
在采集和狩猎时代,由于总产出有限并且不稳定,因此大家一起劳动,共享食物,没有人拥有私人财产,大家可以随时去山林河流采集狩猎。
但是,这带来的结果就是:可供采集狩猎的自然资源越来越少,人类生存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相关考古发现表明,此时,部分地区的原始农业也开始起步,在这些地区,人们主要通过耕地种植的方式来获取食物。人们一起耕种,等粮食收获后,再一起分享。但前提是如何耕种土地,要有安排和分工。
听起来,原始的农业耕作和采集狩猎好像差不多,都是大家共享资源、共享收获的公有产权,那它们是一样的吗?
诺思提醒说,这两者有明显区别。因为原始农业时期的共有产权有必要的管理约束,而采集狩猎时期是缺乏管理约束的。带来的结果就是,两种方式的效率和持续性很不一样。
特别随着定居农业的发展,加上新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法出现,农业的产出稳定上升,吸纳的劳动力也越来越多,一些原始部落开始出现“剩余产品”。
这些剩余产品被分配给私人,原始家庭也开始出现,人口开始增长,社会分工也更细化。之后随着产品交换大量出现,以及父系社会家庭逐步巩固,明确的私有产权在一些部落开始出现。
在这些率先明确私有产权的地区,奴隶制也率先出现,产品、土地和劳动权利归属也更加明晰。
结果就是,越明确私有产权的部落,越能体现出更高的生产效率。这种示范效应,推动更多部落从原始的公有制,陆续过渡到奴隶社会的私有制。相应的经济和人口增长,收入分配差别,也在这些实行奴隶制和私有制的地区集中出现。同时,随着技术发明与革新,地区间的贸易有了大幅增长,国家组织也就此出现。
比如,到公元前8世纪,也就是距今2800多年前,古希腊城邦经济,就完全建立在个人土地所有权基础上。此时,这种私有产权已经完全取代了原始氏族部落的集体所有权。
所以诺思总结认为,生产力的发展,是产生私有制的根本原因;与此同时,政治组织和技术进步,进一步强化了私有制。
0x2:社会主义公有制是如何出现的?
这种私有产权制度,经历了数千年漫长的封建王权时代,也经历了资本主义早期快速发展的时代,可以说一直是不可动摇的。
但是,到了19世纪下半叶,私有制遭遇了空前的质疑和挑战。最终在20世纪上半叶,随着一系列社会主义国家建立,新的国有和集体产权开始在全世界大量出现。
在诺思看来,这一重大变化,实际上从工业革命时期,就开始酝酿了。这一时期被诺思称为“第二次经济革命”。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变化呢?诺思在书中分析认为,技术驱动下的工业革命,极大扩张了资本主义市场,农业不再是最重要的产业。虽然巨额的工业利润,强化了资本家的收益,私有产权制度也得到巩固;但是大量无产者遭受普遍的剥削,社会矛盾也开始激化。当时,劳工运动、农民运动、第三世界的民族运动此起彼伏,主要针对市场经济、私有制所产生的严重分配不公。
结果就是,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形成一个重要共识:无管制的自由市场具有巨大破坏性,因而具有内在不稳定性,必须要进行改变。但具体如何改变,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政治经济思潮:
- 一种是相对温和的改良或改革思潮。也就是私有制和市场经济制度不变,但要加强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分配权利和收入的时候,多向底层民众倾斜,从而减小贫富差距,缓和社会矛盾,延续资本主义。比如19世纪末期的德国、法国、英国和美国,基本上采取了这样的改良或改革思路。它们经历了激烈的社会动荡,经历了工人运动甚至武力冲突,但最终稳住了局势,私有产权制度没有变化。
- 另一种就是相对激烈的革命思潮。也就是通过暴力斗争,推翻封建王权和资本主义制度,废除私有产权,实行国有产权和集体产权,也就是以公有制替代私有制,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比如从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命,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东欧、部分南欧、东亚和美洲国家,先后宣布建立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到20世纪60年代,有20多个国家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
0x3:私有产权制度如何重新成为主流?
但是,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年初,以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剧变为标志,私有产权在这些国家重新出现。
从长期来看,为什么一个国家很难长期完全排斥私有产权?
从新制度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除东德之外,原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原来的商品经济大都极不发达。这些国家虽然也发展了一部分重化工业和军事工业,但整个社会生产力并未得到充分发展。完全排斥私有产权,实施平均分配,生产效率实际上很低,无法实现持续经济增长。也就是说,产权制度变化导致激励机制变化,从而导致经济效率降低,也把这些国家带入经济的死胡同。
我们再来看看我们国家的情况。经历40多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探索,也结合国情,中国确立了有自己特色的产权制度,也就是: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
其中,多种所有制包含的范围很广,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民营经济。
有一种说法叫做“56789”,是当今对民营经济最好的诠释。意思是说:民营经济为中国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和90%以上的企业数量。“56789”充分体现了民营经济对中国的重要性。
所以我们知道,从“产权理论”的视角来看,为什么私有产权下的企业会有更高的效率?
其实核心就在于:私有产权人享有剩余利润占有权,所以有更强的激励动机,可以不断提高企业效益。
0x4:总结
- 私有产权并不是自古就有的制度。原始社会后期生产力发展,是产生私有制的根本原因,政治组织和技术进步强化了私有产权。
- 严重的分配不公,导致私有产权制度在19世纪下半叶遭遇空前质疑。20世纪上半叶,出现一批实行公有制的社会主义国家。
- 私有产权人享有剩余利润占有权,所以有更强的激励动机,可以不断提高企业效益。
三、国家组织如何才能保证经济增长?
说到国家,你肯定不陌生,估计随口都能说出10个以上的国家名称。我们现在熟悉的都是一个国家的简称,比如中国、美国;但你可能不知道,它们的全称,中华人民共和国、美利坚合众国,这些名称背后都有明确的政治含义,也体现了不同的国家组织形式。比如共和国、合众国、帝国、王国、大公国、酋长国,它们遵循着各不相同的政治逻辑和权力秩序。
从新制度经济学的视角,国家理论之所以不可缺少,原因就在于国家规定着产权结构,国家最终对产权结构的效率负责,而产权结构又会影响经济效率。也就是说,国家的存在,对经济增长必不可少,但国家又往往是导致人为经济衰退的原因。
今天我们就结合诺思教授的总结,一起看看新制度经济学如何分析国家的起源和性质,如何界定国家的职能,又如何评价国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0x1:如何通过新制度经济学,分析国家的起源和性质?
关于国家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生来就是政治的动物,所以他认为国家是随着家庭和群体的需求,自然而然出现的。
但从考古和历史文献来看,东西方国家有君主制,也有民主制,它们都伴随着战争,伴随着政治的不安定而出现。
从经济上看,国家成型于诺思所说的“第一次经济革命”,也就是之前我们提到的距今5000到一万年前,人们的生活方式,从采集狩猎向农业转换的过程中。因为原始的农业共同体,面临的挑战远比采集狩猎时期更复杂。比如,防卫问题、生产决策、水利灌溉、日常管理、分配交换等,都需要有专门的、能承担共同职责的政治组织来管理。
诺思把这些有关国家起源的说法进行了整合,他认为可以归为两类:
- 一类是基于契约理论,契约理论意思是说,这类国家的诞生,是公民自愿达成契约的结果,比如古希腊城邦和后来的美国。这样的国家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为缔造这个国家的公民服务。
- 另一类是基于掠夺或剥削理论,掠夺或剥削理论历史悠久,也不难理解。意思是说,国家是某些集团或阶级的代理人,是统治阶级掠夺和剥削被统治阶级的暴力工具。
但在诺思和新制度经济学家看来,这两种有关国家起源和性质的理论,虽然都能在历史和现实中找到佐证,但都不能涵盖所有国家的形式。实际上,国家是既有契约性,又有掠夺性的混合组织。
诺思教授也据此提出了一个新名词,“暴力潜能”(violence potential),用来解释他理解的国家起源和性质。意思是说,国家本质上是一个对暴力潜能进行分配的政治组织,在暴力方面具有比较优势。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不好理解,它其实就是说:契约型国家的公民权利比较平等,绝对权威更少,大家相互制约,所以是相对民主的国家;而掠夺和剥削型国家,公民权利不太平等,所以是有绝对权威和等级秩序的国家。
很显然,这两类国家,职能不完全相同,它们对应的产权制度和经济效率也有差异,国家对经济发展带来的影响也不一样。
0x2:如何界定国家的职能?
那么,如果国家要利用自己的职能,追求民众福利或效用最大化,应该怎么办呢?诺思认为,这通常需要具备三个基本特征:
- 第一个特征,国家运转需要有收入来源,比如可以征税。前提是,国家提供安全保护和公正服务,也就是要和公民进行权力和利益交换,这就决定了国家收入来源存在不稳定性。
- 第二个特征,为了使国家收入最大化,国家会把民众分为不同群体或集团,并为每个群体设定不同产权。这就意味着,不同群体对产权和缴税的意见可能不统一。
- 第三个特征,国家都面临着内部竞争者和外部竞争者,发展经济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国家的首要目的,甚至会为了应对内外竞争,暂时牺牲经济利益,或者以经济作为其他职能的工具。
除此之外,诺思认为,国家所提供的基本服务,还应当有两个目标:
- 第一个目标是定规矩,就是规定竞争与合作的基本规则。比如谁能参与经济活动、如何公平交易,等等,以此厘清市场和经济的底线,也能让统治者可以得到最大化的收益。这样可以规定生产要素和产品市场的所有权结构,是公有还是私有。
- 第二个目标是降成本。就是在第一个目标所规定的产权和游戏规则内,减少社会摩擦,降低交易费用,促进社会产出最大化,从而增加国家税收。为此就需要制定相应法律规范,降低谈判、履约成本,鼓励形成更大的规模经济,努力把蛋糕做大。
从历史上看,有规则的社会,更有秩序和效率。因此,国家对经济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完全无政府管制的一盘散沙状态下,经济增长和规模经济都很难出现,也不可持续。
但是,如果国家制定的规则违背常识,或者压制了创新活力,那对各个阶层也都不是好事,对经济增长的伤害尤其大。那么,国家组织究竟能不能给经济增长带来积极促进作用呢?
0x3:如何评价国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很遗憾,历史事实一再证明,由于国家组织的不稳定性和实际利益争夺,国家通常会造成效率的不断降低,从而影响经济增长。为什么会是这样?诺思教授认为:经济产出最大化,会和国家谋求税收最大化存在根本利益冲突。
比如,这个国家确定私有产权制度,鼓励市场竞争,追求经济增长最大化。为此,整个社会系统就应当努力减少摩擦冲突,也就是营造一个有利于企业和个人发展的良好环境。要实现这样的环境营造,政府就要花很多精力用于国家和社会治理,需要有官僚体系、安全体系,有完善的法律和监督。这就要花很多钱,而国家收入来源主要是税收。为此,就要向企业和个人征收更多税。但税收增加后,市场通常会是负面反馈,经济增长会放缓。
而为了避免上述两个目标之间的冲突,国家又陷入两难选择:
- 一种是放弃追求税收最大化,相应就减少国家职能,控制政府开支。好处是市场可以自由发展,经济效率更高。但长期来看,缺乏监管的市场经济,会出现严重的财富分配不公平。随着社会矛盾增加,经济危机频频发生,增长也会成问题,比如19世纪后半期的美国。
- 另一种是坚持追求税收最大化,确保国家职能和政府开支。但这可能影响市场发展,中小企业难以存活,结果只能默认行业集中甚至垄断。垄断企业多交税,再利用垄断地位获得巨额利润,并支持国家的潜在暴力。结果就是形成寡头垄断。
这两种情况的出现,都会导致国家组织的不稳定,从而为新的制度变革提供可能。任何新的制度变革,都将对原来的社会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带来巨大影响,从而使得经济发展更不稳定。
因此,诺思也总结说,国家并不是中立的组织。在历史上许多阶段,统治者获取收益最大化,与降低社会交易费用、促进经济增长之间,存在着持久冲突。这种基本矛盾,是社会不能实现持续经济增长的根源,也是很多国家衰落的重要原因所在。
0x4:总结
- 国家规定着产权结构,最终也对产权结构的效率负责。产权结构的效率,则导致经济增长、停滞或经济衰退。
- 国家伴随着战争和政治不安定而出现,起源于人类从采集狩猎向农业转换过程中,一类基于契约理论,另一类基于掠夺或剥削理论。
- 国家不是中立组织,统治者获取租金最大化,与减低社会交易费用、促进经济增长之间存在持久冲突。
四、怎样克服“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
关于“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一说到机会主义,很多人应该都会联想到“投机取巧”这个词,不按规矩办事,没有原则等等。
你可能在生活中也碰到过不少例子,
- 比如,你住的地方交通不便,所以你买了车,开车上班。但是你的邻居经常蹭你车,反正你顺路,他就心安理得把你当免费司机。
- 再比如,你们小组做项目,多数人到点下班。你为了赶进度,加班干了大部分活,但是最后却是大家平分奖金。
这些机会主义现象,其实就是在一个利益群体里,部分成员所做的努力,让所有成员都能得益,通俗地说,就是做了“好事”,但除了做“好事”的成员之外,其他人几乎不用付出任何成本,等于是“白搭车”。
那有没有办法,克服这种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并让利他的行为能够延续?
诺思教授的答案是:当然可以,但前提是形成一种有共识的意识形态,并让大家遵守。这就涉及“制度变迁理论”的第三个部分:“意识形态理论”,我们一起来看。
0x1:“意识形态理论”为何如此重要?
需要注意的是,诺思教授这里所说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宣传关系不大,强调的是人对事物的感观认知。
比如,有个邻居爱占小便宜,你是容忍他占小便宜?还是你更在意,你付出的努力,要和回报相匹配?这就涉及不同的意识形态问题。
之前,我们讨论西方经济学的理论体系,几乎没有涉及意识形态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到了19世纪,欧洲部分社会学家,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才越来越关注意识形态对经济发展的影响。
在思考“制度变迁”问题时,诺思融合各方面看法,形成了自己的“意识形态理论”。这和他提出的“产权理论”“国家理论”一起,构成了“制度变迁理论”三个相互关联的分析维度。它们对应的就是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
之所以如此重视意识形态问题,是因为诺思教授相信:市场机制得以有效运行,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人们认同一定的意识形态,遵从相应的规则,这样市场成本最小,经济效率最高。
比如商业诚信,就会影响交易成本。你去北京同仁堂,门口会看到一副对联:“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你去另一家老字号药堂,杭州胡庆余堂,也会看到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戒欺”两个大字。
这都是他们和顾客以及同行的约定,也是他们自行遵守的诚信规则。他们越认真遵守,顾客和同行就越信任,生意做起来也就越简单。大家不必花太多精力讨价还价,也不必担心药品质量,生意因此越做越大。
套用诺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来解释,就是“社会强有力的道德和伦理法则,是使经济体制可行的社会稳定要素”。它的核心作用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商业诚信原则,成了商家和顾客降低交易成本的一种制度安排。
商家一旦有想“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比如开始卖假货,以后生意就会受到影响,甚至关门大吉,再想证明自己货真价实,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和钱财;顾客也不得不花更多时间和钱财,“货比三家”,交易成本也上去了。
0x2:为什么制度性安排不能解决“白搭车”现象?
那么,有没有什么制度性安排,能够克服这些“白搭车”现象?确实有,比如建立产权制度或者国家出面制定规则。
但诺思教授认为,如果把成本收益核算清楚之后,这些制度基本解决不了问题。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诺思认为,不能指望用清晰的产权制度,来解决“白搭车”问题。因为界定和执行产权的成本,并不一定大于收益
比如你的邻居“白搭车”,如果你在意邻里关系,担心在小区的名声,或者你就是乐于助人的人,你就不会拉下脸来,向邻居强调车的产权是你的,他得分摊油钱。因为这样做,你的声誉成本太高。
可是,长此以往,你主动让邻居“白搭车”的热情也会降低,毕竟他在占你便宜。怎么办呢?你可能有时会告诉邻居,今天你不上班;或者你告诉他车坏了;又或者你一早要去别的地方,和他不顺路。
但你这样做,并不会给你和邻居带来好处。你没省钱,甚至还要因撒谎而花钱打车或晚上班,邻居也多花钱坐车。你们的综合成本都增加了,经济效率都降低了。很显然,靠界定产权很难解决问题。
第二,诺思认为,即使是政府机构出面,但如果制定了一个遵守起来很麻烦、成本很高的规则,也解决不了“白搭车”问题
比如我们假设政府出面规定,允许你搭车,但是你要主动和车主分摊油费。看起来是对症下药,但实际上,只要车主依然不好意思开口,白搭车的人仍旧不会付钱,这个规定就会形同虚设。而且,如果政府要检查和落实的话,需要派出大量的人力,成本太高了。不光白搭车的人不乐意,甚至车主也觉得麻烦。
你可能会说,政府此时也可以禁止个人收取搭顺风车者的人钱财,否则就视为违规的运营行为。可是,要真正执行这项规定,也需要大量交警上路检查,同时接受相关举报。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增加了社会成本,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或者说,解决这个问题而增加的社会成本,超过了收益。
0x3:有哪些解决“白搭车”问题的可行方案?
那这看起来并不复杂的“白搭车”问题,还能解决吗?
诺思认为,至少有两类可行的解决办法。但前提是,大家要形成相同或相近的意识形态,形成有共识的规则,约束大家的行为。
第一类办法,是靠市场自行协商,要么自愿免费,要么成本分摊
我们还以搭便车来举例,大家积极赞赏自愿免费,同时允许并尊重成本分摊,那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提供免费顺风车,或者通过分摊成本让人搭便车。
比如高考时期,很多私家车自愿提供考生接送服务,这就是一种自愿免费的行为;而平时我们从网约车平台上,约顺风车,支付费用,就属于成本分摊。
但在现实生活中,通过这两种情况提供的免费和付费顺风车,总量仍然有限。因为收益不高,车主会测算个人的时间成本,因此这只是一种增加出行便利的补充方式。
第二类办法,是靠政府增加供给,要么财政负担,要么开放市场
财政负担好理解,比如,财政支持开通更多公交路线,或者把票价降低,方便出行。
但财政负担最终要纳税人买单,增加公共交通投资,政府就需要多征税或多借债。政府在公交上多花钱,也就会在其他方面少花钱。
更重要的是,政府很快会发现,与其负担更大的公交成本,还不是人人满意,倒不如放开出行市场。比如发放更多出租车牌照,或者允许私家车和网约车,按规则提供有偿服务,同时加强监管。
这样做的好处,是政府不用多花钱,还会获得出行市场扩张后的更多税收,解决更多的灵活就业问题,创造新的GDP,也满足了更多人的个性化出行需求。
还有一个好处,大家都有各自的成本和收益评估,也有各自的权益和选择自由。
所以诺思说,只要让大家相信,新的制度是合理合法的,大家主动遵守,各自的成本更可控,效率会更高,那么无论是政府制定的新规则,还是市场形成的新模式,都有更大的可能被尊重和遵守。
因为在新的制度建设过程中,实际上形成了新的意识形态共识,人们不再过于计较个人利益,而是服从新的社会规则。用诺思的话来说就是:当社会成员相信这个制度是公平的,个人违反规则和侵犯产权的情况就会减少,维护规则和产权的费用也就减少了。
所以,在这本书里所说的意识形态,不是指通常的政治思想,而是可以影响经济运转的人们的行为习惯、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念。
一个有群体共识的意识形态,可以帮助不同的个人和群体相互协调,监督决策过程。同时,还能对“白搭车”行为进行必要的监督和惩罚。
0x4:总结
- 用传统个人功利主义假设,不能解释各种“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需要从意识形态上进行纠正。
- 如果想用制度性安排解决“白搭车”问题,无论是界定产权还是制定规则,都需要综合考虑成本和收益问题。
- 无论是市场自行协商解决,还是靠政府增加供给,只要让大家相信新的制度合理合法,大家更愿意主动遵守。如此才能成本可控,效率更高。
五、技术创新和制度变迁怎样相互影响?
有关技术创新的讨论近年来非常多,如果要问哪个国家技术创新做得最好,估计很多人都会第一个想到美国。
美国过去确实在技术创新领域一直领跑全球,在累计专利总数上占有优势。但是从年度申请国际专利数来看,美国并非一直居于霸主地位。刚过去的2019年和2020年,新申请国际专利数最多的都是中国。
当然,中国的技术创新还有很多短板,像芯片等关键技术仍然被欧美卡着脖子。但是,不要忘了,中国经济制度的改革从1978年才开始,这40多年的发展是非常迅猛的,技术创新也很大。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制度,可以推进一个国家的技术创新?技术创新又反过来对制度形成什么影响?结合诺思教授这本书,以及新制度经济学的分析框架,我们一起来看。
0x1:什么样的制度条件可以促进国家的技术创新?
有关技术创新和制度变迁的关系,早在诺思之前,其实就有很多学者进行研究。比如,英国学者李约瑟对中国制度和技术进步的追问。
1976年,他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提了一个问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作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对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一直非常热烈。
那么,应该如何回答这个被称作“李约瑟难题”的问题呢?诺思教授在1981年出版的这本《经济史上的结构和变革》,从产权结构和产权理论的角度,可以说是间接交上了一份很有启发的答卷。
诺思认为,一个国家能加快技术进步,通常是两个因素在起作用:一是需求增长带来市场规模,二是发明创造带来收益增长。
- 我们先来看第一点,这个很好理解,市场规模就是商业前景有多大。比如计算机的发明,首先广泛应用于大量重复的手工计算。可以说有多少人在手工做计算,计算机就可以有多大的应用规模,更不用说那些复杂计算了。
- 再来看第二点,收益增长,这一点其实隐含了一个关键的制度条件,就是对发明创造的尊重和保护。也就是国家能够建立完善而清晰的私有产权制度和专利保护制度。从欧美的历史经验来看,它们对发明创造保护得最好的时期,往往就是专利申请最多、技术创新最活跃的时期。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越是实施市场经济制度的国家,越会强调对专利的保护。维护发明创造者在一定时期内,垄断使用发明专利的权利,发明创造者就可以获得丰厚的收益,这也会激励更多、更好的发明创造产生。也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那些模仿、抄袭、侵犯知识产权的投机取巧行为,也就是昨天我们讲的白搭车的机会主义行为,反而会直接扼杀发明创造。
从中国的实践和进步来看,过去20年里,通过不断完善专利法规,加强保护知识产权,大力打击侵权行为,再加上中国市场巨大的规模效应,所以中国的专利申请,在过去20年里呈现出爆发性增长。
比如全球企业申请的专利数,过去长期是日本东芝、佳能,美国IBM、微软和韩国三星领先。但从2019年开始,华为进入全球前十。可以说,像华为这样的中国科技创新企业能够出现,绝非偶然。
0x2:制度条件充分一定会带来技术创新的大量出现吗?
有了市场规模和专利保护,是不是技术创新就会大量产生了呢?当然不是,因为技术创新也是有成本投入的。
任何发明创造都充满不确定性,从经济回报上看,这是风险极高的事。因此,任何对发明创造的支持,都意味着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投入。除了发明创造者自己,国家、社会,也有可能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
有的投入是显性的,比如花了多少钱、研究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人;有的则是隐性的,比如这群人用这些钱、花这些时间,如果干别的事会有多大收获,也就是技术创新的“机会成本”。
因此,一个鼓励技术进步的制度,必须要确保投资于新知识和发展新技术的权益,也是受到确定保护的。这种保护最清晰的方式,就是确认产权。发明创造成了,产权人获得收益;发明创造黄了,产权人承担损失。没有确认产权的其他人,只能围观,不能伸手。
你设想一下,如果没有这样清晰并受保护的产权,别人发明的新技术谁都可以拿来用,谁还有发明创造的动力呢?那显然是没有可持续性的,也非常不公平。
所以,为什么有的国家技术创新走不快?不是没有对发明专利的保护,而是没有形成“系统的产权”。
具体来看,系统的产权也包含了两个方面的制度。
- 一是体现发明专利成果的“系统的产权”,比如专利、商标、版权、商业秘密,缺一不可。有些同学应该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金庸武侠小说最流行的时候,出版社的正版书籍卖得好,路边书摊上的盗版书卖得更好。甚至还有出版社,找枪手假冒金庸,以假乱真、花样百出地出武侠书,一切都为了浑水摸鱼,这自然不可能出精品。
- 二是建立支持技术创新投资的“系统的产权”,比如天使投资、风险投资、股权投资、并购基金、投资银行、股票市场等一整套金融体系。如果没有这样一套完整的投融资服务,只靠发明创造者自带干粮,技术创新即使偶尔会出现,但恐怕绝不会批量化、持续性产生。在这方面,硅谷堪称全球鼓励技术创新投资最好的样本。不同投资阶段的投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偏好,支持特定的技术创新。他们通过投资,确认产权分享。虽然很多钱可能打了水漂,但只要有一个能投资成功,往往会获得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投资收益。
这同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改革开放不过40多年,技术创新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就是因为中国在“系统的产权”方面,迅速补上了很多漏洞,形成了比较完备的开发体系和投资体系。
0x3:技术创新和制度如何相互影响?
刚才说的都是制度对技术创新的影响,那技术创新反过来对制度又形成哪些促进作用呢?两者是如何互相促进的呢?
诺思教授在书中以“第二次经济革命”,也就是从18世纪下半期到19世纪末的工业革命为例,阐述了技术创新从务虚到务实的三个阶段。
- 第一个阶段,是科学上各学科的发展,也就是对知识和新知的重视。诺思认为,这个阶段关键要形成有体系的大学和研究组织,从而让科学制度化,也就是要让整个社会崇尚科学,对前沿学科有需求。
- 第二阶段,是工业革命期间,科学家和发明家之间的知识交易。诺思认为,只有形成这样的知识交易,用于基础研究的投入才不会白费,政府和个人都愿意投资。同时,越是让科学家和发明扯上关系,看到推动发明后的利益实现,就越能推动基础研究的深入进行。
- 第三阶段,就是前面所说的,形成从技术创新向产业转化的系统的产权。这里就不再重复了。创新者和投资者在技术创新、新产品或新服务中得到的激励越多,他们对制度的信任就会随之增加,技术创新带来的规模效应也开始显现。规模经济效应,使得大部分可以商业化的技术创新,爆发出巨大的生产潜能,形成规模空前的专业化分工。这又会反过来提高交易量和生产率。而且越是专业化,分工越细致,生产过程中交易量就越大。这事实上会形成新的技术创新规模优势,让上下游产业链,增加对专业化分工的依赖,从而形成更有效率的产业链或产业集群。
以苹果公司和富士康的合作为例,由于装配生产环节的极致专业化和详细分工,富士康是全球极有效率的装配生产商。结果就是苹果公司离不开富士康,重新建立装配生产线的成本极高。
不过,我要提醒你注意的是,这种对于专业分工的依赖,对于有规模生产能力的富士康来说,也可能成为创新的约束,给富士康增加新的成本。
这就涉及与技术创新有关的交易成本问题。由于规模生产能力的扩充,生产环节的每个阶段,质量控制问题、劳动纪律问题以及官僚主义问题,都会增加生产环节的内部交易成本。
总之,关于技术创新和制度变迁的关系,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建立一个技术创新型国家,究竟还有哪些制度性工作要做。
0x4:总结
- 一个国家能加快技术进步,通常是两个因素起作用:一是看到需求增长带来市场规模,二是相信发明创造带来收益增长。
- 有的国家技术创新走不快,不是没有对发明专利的保护,而是没有形成“系统的产权”。
- 从“第二次经济革命”来看,技术创新从务虚到务实需要经历三个阶段,探求新知、知识交易和产业转化。
六、制度的连续性会确保经济增长吗?
诺思教授的研究重点是“制度变迁理论”,包括产权理论、国家理论和意识形态理论三个部分。
这实际上就是从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的视角,来考察历史与未来。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历史的重要性,不仅在于我们可以向过去取经;而且,今天和明天的选择,是由过去决定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现在和未来是通过一个社会制度的连续性连接起来的。
那什么是社会制度的连续性,它和制度变迁之间是什么关系?制度变迁背后的“路径依赖”从何而来,对经济增长究竟是好还是坏?
0x1:社会制度的连续性和制度变迁有何关系?
在诺思看来,制度就像一个“过滤器”,筛选可用的人力资源和可用的资本。一个制度形成之后,不会主动求变,本身是趋于稳定的。如果设定制度的人不主动对它进行改革,这个制度就会延续下去。这就是社会制度的连续性。
比如从企业来看,一家公司换了一个CEO,公司的基本制度会不会一夜之间发生根本的变化呢?通常不会。
再比如从国家层面来看,中国的农业税,从西周时期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2006年中国才全面取消了农业税。你看,制度的稳定性、保守性和连续性是非常强的。
不过,刚才我们也说了,制度就是在筛选可用的人力资源和可用的资本,这些也被叫做资本存量。即使外部没有人为地主动求变,如果内部的资本存量发生变化,制度就可能发生变化。
这个道理说起来很抽象,我做个类比你就明白了,比方说,一个人平常穿衣服很少有变化,突然有一天,他涨工资了,自此之后,他几乎每天换一套衣服。这就是钱带来的习惯变化,和资本存量导致的制度变化有相似之处。
从历史上看,能够引起一个国家资本存量变化的因素,主要是两个:人口的变化和知识的变化。
- 先说人口的变化。通常在短期内,人口和资本存量之间的关系容易达成平衡。比如有多少间商店,就配几个店长;有几台机床,就配相应数量的工人。但因为战乱、饥荒、瘟疫等因素,有时会造成人口和资本的失衡。而且,从历史长周期来看,人口和资本存量的增长不是完全匹配的。人口总量的增长速度,有时候会超过资本存量的缓慢增长。
- 再说知识的变化,这个因素比人口因素的影响更大。诺思认为,知识存量的积累,会促使政治和经济制度长期进化。比如两次经济革命,就分别给制度和组织带来了根本变革。
- 第一次经济革命,也就是从采集狩猎向定居农业转变,对后来国家的出现产生了重大影响。
- 第二次经济革命,也就是从18世纪后半期开始的工业革命,推动了很多新制度的出现,比如私有产权制度、专利保护制度、有限公司制度,以及各不相同的民主政治制度。这些制度不仅确保了经济增长,也给普通民众生活带来改变。
0x2:制度变迁背后的“路径依赖”从何而来?
那为什么即使制度有了变化,这些制度之间依然存在一些相似性?这就是诺思说的,制度变迁会出现明显的“路径依赖”。也就是制度变化的方向和方式,会有强大的惯性。具体来看,“路径依赖”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成本递减
设计一项新的制度,需要大量的初始设置成本。我们以企业为例,比如实行全员打卡上下班,考勤设备要增加,工位要齐全,监督查岗的人员也要配置,周期性评估和奖惩要有,这都会增加初始成本。再比如实行审批流程无纸化,最大的初始设置成本,是花钱开发自动办公系统,花钱请人教大家使用,并花钱维护信息安全。
而随着这项制度推行,单位成本和追加成本都会下降。这就意味着,制度变迁一旦取得实质性突破,开始启动之后,往往可以延续一段时间。如果此时马上就折腾新的制度变迁,就意味着投入新的初始设置成本,这对企业来说很不合算。
第二,学习效应
企业对制度规则的掌握程度,会影响制度变迁的成本。如果企业发现适应一种新制度可以提高预期收益,那就会促进新制度产生和执行,否则就难以出现制度变迁。
第三,协调效应
要适应一项新制度,通常会产生新组织,随着具有互利性的组织产生,并与新制度产生协调效应,新制度的稳定性就会增加。
这一点我们可以看看,20世纪80年代中国如何留住外资。当时不仅有吸引他们土地批租、税收优惠,有专门的外商投资和人才招聘服务组织,还搭配了商品特供、外销公寓,以及运动、餐饮和娱乐等生活服务,这些服务和招商引资政策产生了很好的协调效应。
第四,适应性预期
当一项制度给人们带来明显好处,比如实行计件工资,鼓励多劳多得,人们对这项制度产生强烈而普遍的适应预期或认同心理后,这项制度就会不断稳固,很难被轻易改变。
0x3:制度变迁的路径依赖如何影响经济增长?
你看,在成本递减、学习效应、协调效应和适应性预期中,都表明“路径依赖”的真实存在。它会对制度的选择和结果产生放大作用,你会发现,如果路径选择正确,制度的路径依赖会导致比制度变迁之前更好的结果。
以推进私有产权和市场化为例,中国的民营企业从1992年以来获得了巨大的发展,这里边的制度变迁和路径依赖是怎么产生的?
1992年中国加速市场经济改革,鼓励设立私人企业。由于开放领域多,产权保护好,1992年中国GDP实现14%以上的超高速增长,1993年、1994年,中国GDP增速都超过13%,市场经济大发展。
这样的经济增长,随后成为推动中国市场经济体制进一步变革的重要力量。在民营经济发展的基础上,1998年中国深化国企改革,通过抓大放小,更多民企参与了国企改革,获得了进一步发展。
随后,中国将宪法第11条修改为:“在法律规定范围内的个体经济、私营经济等非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好的路径选择。
就是在这样的惯性之下,中国民营经济呈现出持续的发展和壮大。之前我们讲过对民营经济有一个诠释:“56789”。意思是说民营经济为中国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和90%以上的企业数量。
不过,中国这样好的路径依赖,并不是普遍现象。当路径选择错误的时候,路径依赖的强大惯性会让错误不断放大。
所以诺思教授也提醒,如何解决不恰当的“路径依赖”,对很多国家仍然是现实的考验。
0x4:总结
- 制度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主要受资本存量变化的影响。人口变化和知识变化,都会引起资本存量变化,其中知识变化的影响更大。
- 成本递减、学习效应、协调效应和适应性预期,会形成制度的路径依赖。
- 由于存在制度变迁的路径依赖,路径选择正确与否,会影响经济增长。
七、思维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