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写写(三)
我也记不清究竟是几号的凌晨。乡下的夜晚没有城市道路上的昏黄的路灯,也没有用不熄火的餐馆,更不会有被关在橱窗里的精致生活。
夜晚只有蝉鸣和蛙声,偶尔伴随着起早公鸡的打鸣。这是我所能辨认的仅有的几种声音,我偶然见过阳台顶角落栖息的蝙蝠。蝙蝠会有声音么?我不知道......人活着是什么声音了?人临终的时候会发出什么声音了?人死后又会发出什么声音了?
当晚我听见啪打的开灯声音,听见舅舅和妈妈踢踏棉鞋的声音。
我问妈妈:“发生什么了?”
她只叫我不要操心,继续睡觉即可。我半信半疑,但是夜晚正是小孩子褪去活力酣睡的时候,不一会儿我就再次入眠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妈妈不在我身边。我习以为常,一下楼就遇见了外婆。
“你二外公不行了?你不去看看?”
“发生什么了?”我不解地问到。
“你二外公要死了。”
我尚不能好好消化这句话,身体反应总是比思绪快一步。我已经在往栅栏外走了,一抬头果然不少人。往常这颗桂圆树可没什么人,只有几只猫咪走过,还有跑上跑下的我和二外公二外婆。
舅舅说昨晚二外婆在院坝里喊“阳波”,喊了几声没人答应索性就回屋了。舅舅听见声音后知后觉地起来回喊“出了什么事”,就穿好衣服窸窸窣窣地下楼去。当我把九点醒来我才知道,至昨晚半夜起至现在天明。他们已经去了县医院,并且初步诊断为‘中风’后,又把二外公运回来了。乡下隔医院远,救护车是指望不上。所以等找到车子又送到医院,早就错过抢救的黄金时期了。
也许是出血性脑梗死,我猜想到——二外公爱喝酒的,语高声粗,也应该还有动脉粥样硬化这些病。
人嘛,老了都会得病。
但是人多老才算老了?二外公,今年又是多少岁了呢?如果是根据容貌,那他因为缺水而紧皱的皮肤,以及昏浊的双眼和苍白的头发——他大概是老了。
一进堂屋我就看见二外公躺在竹板床上,亮堂的屋子里居然躺着灯枯油尽的人。
我的两个表姐在旁边不停啜泣,边喊着:“二爷爷加油,二爷爷加油......"
我看着他自主呼吸的能力减弱,呼吸肌甚至不能让他排出痰液。只能顺着微弱的运动,喉咙间发出呼呼的声音。
我是不是该喊:二外公加油?思索了几秒,也随着两个表姐一起喊着。
但是我知道,二外公已经没法再给自己加油了。
可是我知道他能听到我们在给他喊加油,因为他眼角流着泪,和我们一样,二外公哭了。我也哭,我怕以后见不到他了。我也怕我会忘记他,忘了他对我的好。人要死的时候就想留下点什么,不过他留下了形单影只沉默寡言又内向的二外婆。我早就记不住二外婆的反应和态度了,她是不是在向主祈祷了?我才不信有上帝了,但此时我真的希望有上帝,这样他就可以帮帮二外婆了。
二外公二外婆没有自己的孩子,有个领养的‘金权’舅舅。这句话也有失偏颇,正因为是自己养大,金权舅舅也是二外公二外婆的孩子。我很少见到金权舅舅和二外婆二外公一起出现,但其实这个结论并不成立! 因为我本身就很少探望这两位老人。
后来二外公肉眼可见的呼吸运动停止了,舅舅说:“二伯姨(二伯父,一种四川口音)走了。”
于是二外公从竹板床搬进了寿材里,我扒在边上看他,我想我应该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在下葬前我从还未关好的寿材里,看见二外公又开始呼吸,甚至尝试发出声音。
我说:“二外公又呼吸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时候大家都围过来,为首的舅舅说:“二伯姨,你还有啥子放不下的安?你放放心心地走嘛!不要再遭罪咯!二伯娘(指的是我二外婆)我们会照顾到的!”
我以为大家是来救他的,不是来告别的。
等我死后我一定要找到他,问他这些年看着二外婆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她......
二外公下葬的队伍我没有我,一是我年纪尚小跟着大人走路也走不好;二是大人认为这种生离死别的阴气对我这个小孩子不利......总总原因,至今我意识到,我甚至连二外公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下次去外婆家的时候我一定要问问,我想我还有些话想要和二外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