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解析者芜青】 八、星辰坠落

八、星辰坠落

 

    2022年7月25日上午8点15分，审讯室外。

    “差不多就是这样，”蠢朱刚刚和小叶解释完昨天的情况，“其余的东西他非要等到你来的时候再一起说。”蠢朱昨天生的气似乎已经消去了。

    “嗯嗯，正好我也想听一听呢~”

    “那咱们就进去吧。”蠢朱推开了门。

 

    红发男依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可能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他的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眼中也有了一丝神气。

    蠢朱和小叶也坐了下来，蠢朱直接开口道：

    “你是等我们问还是你自己说？”

    红发男往周围看了看，蠢朱示意旁边的警员先出去，随后关上了门。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这一生有过好多名字，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到底是哪个。不过，你们叫我绯红就好了。好了，接下来是你们。”

    “我叫蠢朱。”

    “我叫章小叶。”

    “嗯，”红发男点了点头，“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在章鱼死后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回收章鱼的记忆。小叶，我之前给你的礼物，实际上就是章鱼记忆的一部分。我之所以找到你，找到夏怡，四处收集章鱼的旧物，都是为了解开章鱼的记忆。多亏了你的帮助，我在昨天终于完成了这项工作。”

    “挖掉章鱼的大脑也是为了这个？”蠢朱觉得把“绑架”说成“找到”实在有点过分，于是这样问道。

    “嗯，没错。”

    “那你之前说的芜青之界又是什么？”

    “这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人类的记忆是什么？其实千百年前，古人就已经关注这个问题了。在秦代，有位大师首次发现了记忆灵子的存在，并对其展开了深入的研究。他最大的成果，就是炼成了两块宝石——一名芜青，一名绯红。

    “第一颗炼出的是芜青之石。事实上，它本身完全由记忆灵子构成，可以‘植入’到人的记忆中。它的功能，便是‘抽取’宿主的记忆，并加之以储存、分析。当人死后，芜青之石会自动脱离、转移，并重新植入到新的人身上。这棵宝石是那位大师最伟大的作品。

    “但是，由于芜青之石会抽取人的记忆、甚至情感，因此被植入芜青的人往往会丧失其性格，变得越来越空洞。所以，大师又创造了我，也就是绯红之石。我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完全为了辅助芜青之石的存在，而且我的特性几乎和芜青截然相反。我的任务是在芜青的生前对其性格进行修正，在其死后保证它能够重新植入新的人体。被我附身的宿主，在性格上要比芜青好得多，而且还会获得我之前所有人生的记忆，因此我可以想起我的使命，并找到芜青，将一切告诉它，向它传达它的使命。

    小叶觉得这个“大师”很有意思，不加思考便相信了其存在性。但是当听到绯红的使命是辅助芜青时，她又有些怀疑。她无法理解单纯是为了辅助他人的存在，也无法想象在这数千年中，那些名为绯红之人，是如何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名为芜青之人的。不仅如此，这两个石头的名字也挺有意思的：绯色之红，荒芜之青。

    “但是事情发展的不总是那么顺利。很多次，当我找到芜青的宿主，向其说明情况后，宿主的性格就会崩溃，不停地想要逃离现实，最后郁郁而终。因此，世世代代，芜青总是躲着绯红，而绯红则不顾一切地追逐着芜青……”

 

    “喂，听说咱家荷小姐要嫁人了！”

    “诶？是吗？咱二小姐都快二十了，这次终于要出嫁了？”

    “嗯，是啊。之前好多大户的公子上门来找，荷小姐都没应呢。”

    “那这次是哪家的公子啊？”

    “哪家的还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个新晋的举人，好像叫崔生来着……”

    “就一个小举人？难道是有什么门路不成？”

    “……听说是挺有才的。”

    “有才？能被咱家小姐看上，那得是学富五车、风流倜傥的大才啊！他真的这么有才华？”

    “嘿，听说那个崔生性格挺古怪的……谁知道呢，我看荷小姐就是一时眼睛瞎了。”

    “说什么呢？快住嘴。”

    “唉唉唉，对，咱荷小姐的眼光怎么可能错呢？”

 

    夜已深，寂静冲洗着白天的肉臭酒污，蜡烛的摇曳画成了无声的音符。众人皆知情人新婚之乐，却不知二人之真心。上轿、迎亲、拜堂、酒宴，发生过便已然逝去，只会给没见过世面的仆人和孩子们留下一点点喜悦的回忆。现在的屋内，只剩了两个瘦影，几点烛光，一席冷榻，一壶清酒。

    荷是侯爷家的二女，地位自然不用提，相貌和才气更是倾国倾城。更加迷人的是，她有着微微泛红的双眼和秀发，无需粉黛，便已是万般妩媚，宛如从花中走出的妖女，轻轻一瞥便可夺去少男的心魂。

    崔生出身小商家庭，年少时凭着一腔才气一股中举，可中举后便一蹶不振，迟迟不中进士，性格也变得怪癖，不喜与人交往。

    此刻，荷正端坐锦榻，身披花嫁，胜似花神，玉指是纤巧的翘，眼珠是玲珑的转。崔生则是坐在桌边的小椅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熟知荷小姐的心中载着几船的不满，而崔生的心中又有着多大的疑问。在这默契得有些甜蜜的对峙中，蜡就这样流着。

    荷小姐起身了，“相公，我给你斟酒。”

    “噼里啪啦”，可能是屋内有点暗的缘故，数滴酒溅到了桌面上。

    崔生看着酒杯，眼珠随着液面微微地摇晃，伸出手去拿，但怎么也拿不起。如同耗尽才气的文人，僵硬地提着笔不知所从。

    “娘——啊不，荷小姐。”

    荷又坐了下来，缓缓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崔生的眼中闪着不一样的光。

    荷见状噗嗤一笑。

    “因为你有一种独特的气息。”

    “独特的……气息……”

    “对，没错。”

    “……是……什么？”

    荷转头望向天空，用长袖掩住自己的微笑。

    “宿命的气息。”

 

    “明日便出发了？”

    “嗯，明早就走了。”

    荷正帮着崔生整理衣装。

    “荷，看我的新官服怎么样？”

    “十分合适，配得上相公。”

    崔生笑了，荷也笑了。

    “不知相公此去多长时间？”

    “少则两三月，多则两三年吧。”

    二人的眼光又黯淡了下去。

    一旁的小丫鬟上前安慰到：

    “老爷这一入京，一定能闯出一番大名堂。相信不久之后，老爷一定会带着荣华富贵，回到小姐身边的！”

    崔生轻轻拥住了荷，荷含羞地下了头，崔生摇了摇头，赋道：

    “无才入名门，青衫赴国师。”

    荷接道：

    “非因世道故，鸿运正当时。”

    崔生又笑了，荷也笑了，小丫鬟也跟着笑了。

 

    黑夜，无云无雨，却仿佛听见万道闪电劈过。狂风乱舞，戏耍着胆小的幽灵，欲将它们狠狠地扔到墙壁上。一匹快骑赶来，骑手跃身下马，撞开了道道房门。

    深屋中，病榻上的荷一脸憔悴，却依旧展现着柔弱之美。屋内还有郎中、仆人……忽听屋外喊道：

    “崔老爷回来了！”

    荷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仆人阻止。

    崔生冲入了屋内，立刻跪在窗前，痛声问着：

    “荷她怎么样？娘子怎么样？”

    “荷小姐她……”

    郎中要说什么，却被荷挥手打住。

    “你们先出去，我和崔生有话要说。”

    仆人和郎中纷纷退下，只剩最贴身的丫鬟留在屋内。

    荷看着崔生，苍白的脸上却写满了温柔，荷轻轻地说道：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与你结发八年，相伴了六年，却没能为你育有一子一女，我真的很对不起……”

    崔生止不住自己的泪，任由其沾湿了衣襟。

    “该对不起的是我，都怪我这两年没能陪在你身边……”

    荷闭目养了会神，接着说道：

    “你能从宫里赶回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在最后，我还有些事想告诉你……”

    荷伸出了手，崔生见状欲紧紧握住，却被荷躲开。接着荷将手一挥——一旁的丫鬟当即晕倒在地，荷的眼中似乎有一道红光闪过。

    崔生没有注意丫鬟的事，再次握住了荷的手，“娘子，您慢点说。”

    荷顿了顿，脸色变得郑重了一些，开口道：

    “我本名绯红，你本名芜青。你我命运相伴，已一同走过二十余生，而今生为你我第四次结为夫妻。吾之夙愿，便是找到你，修正你的人生轨迹。唯恐你无法接受命运，逃离我身边，才迟迟没有告诉你一切。我命不久于黄泉，到时候，恐怕你也无法抑制住空洞的本性，堕入疯狂。但今生我已没有遗憾，只求在你我死后，将我们合葬一处，以便来生再延续你我的宿命。”

    崔生的眼睛瞪得发直，嘴张着却说不出话，全身微微地颤抖……

 

    “所以我哥哥就是被芜青之石附身了才变成了这样？”

    “嗯，不过这次跟以往不太一样。不知为何，你哥哥似乎和芜青之石融合的特别好，我经历了111生，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结果，正因为融合的特别完美，你哥哥受到芜青之石的影响格外的深，于是我不得不插手终止这件事。可是，就连我的力量也无法成功将其分离——在你哥哥死后，芜青之石依旧被封印住，无法被重新植入新的宿主体内。而那个封印，就是你们看到的芜青之界。”

    蠢朱和小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芜青之界一共有多少个？”蠢朱问道。

    “四个，你们已经看过三个了。你们做的非常棒，成功地破解了那三个封印。”

    “那最后一个呢？”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想看吗？”

    蠢朱和小叶对视了一下，蠢朱觉得还是谨慎为妙，接着问道：

    “先说前三个吧，你也进入过那个芜青之界吗？”

    “没。”

    “为什么？你是想要拿我们去做实验品吗？”

    “那倒不是。是因为我的能力太强了，进去的话整个世界可能会崩坏掉。不过呢，我至少还是从外部感知过里面的世界的~”

    小叶感觉有些失望，“还以为这家伙也和我们一样进入过那些梦境世界，成功地破解了谜题呢。想不到是一个只会用能力的莽夫。” 

    “所以说，你是用自己的力量激活了芜青之界，让后将其交给我们来破除封印吗？”蠢朱试着提出正解。

    “不错嘛，猜对了！”红发男称赞道。

    “那现在的情况是，你四处搜集章鱼的记忆，终于攒够了足够的能量，激活了最后一重封印，只等着我们去破解了是吗？”

    “对，没错！话说我为了搜集点记忆能量还真是辛苦，谁能想到我攒了几千年的能力，却连一个封印都打不开……”

    “知道了，”蠢朱说道，“小叶，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喂！！！你们就不想进入那最后一个芜青之界吗？！！！”红发男对蠢朱的冷淡很是气愤。

    “还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是否属实，并且就算属实，也看不出来我们进入芜青之界有什么意义。从你之前给我们的芜青之界来看，每一次都让我们昏迷了许久，危险系数过高。本来想着在里面或许可以找到抓捕你的线索，但最后都没什么大的收获。况且现在已经抓到你了，所以也就没有再冒险的必要了。”蠢朱装作不在乎地解释道。

    “喂！你怎么能这样！”红发男的眼中闪出了愤怒的红光，接着看向小叶，目光缓和了一点，“喂，小叶，那是你哥哥给你留下来的啊，你难道不想再看你哥哥一眼吗？”

    小叶提着头，用手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似乎是由于刚刚的那些话所含的信息量有些大，她觉得脑袋有些晕，于是不得不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一下。长呼一口气后，小叶正视着红发男问道：

    “你能先解释一下我哥哥的死吗？”

 

    北京，某西餐厅。

    “我让你做的那些事你都照做了？”

    “照做了。”

    “但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没有。”

    绯红气得拍桌子，章鱼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受芜青之石的影响已经太深了，现在你必须依靠我的帮助，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我接受了啊，感觉也没什么变化。”

    绯红咬了咬牙，“不行，你光是这样还不行。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被芜青之石彻底吞噬心智，到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

    “那都无所谓吧。”

    “无所谓？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

    “我相信。”

    “那为什么会无所谓？”

    “我……不知道。”

    “不行，不行！”绯红恨不得揪住章鱼的衣领，“你能做出这种回答，就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没什么，我每天上学，工作都没什么问题，我觉得我自己挺正常的。”

    “这就可以了吗？”绯红眼中闪出红色的怒火，“除了这些你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做了吗？你的朋友在哪？你的情感都被吃没了吗？如果你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话，那你告诉我，你学习、工作的意义是什么？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章鱼沉默了一会。

    “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成为芜青之石的宿主吧？所以我要做的是尽可能地用丰富的情感去喂饱我那块芜青之石，对吗？因此你才会来‘帮助’我的吧？”

    绯红瞪着章鱼，咬牙切齿说不出话。

    “没什么具体的事情我就先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章鱼站起了身。

    “慢着，”绯红叫住了章鱼，“我这几本书你回去看一下，看一看有没有效果。”

    “好的，我会照做的。”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请别怪我，我只能对你‘重启’了。”

    “嗯。”

 

    绯红的出租屋。

    又一次相见，章鱼的脸色又白了一些，眼中也更绿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又瘦了，一副无力之感。

    绯红连忙问道，“我给你的那些书你都看了？”

    “看完了。”

    绯红立刻抓住章鱼的手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

    “不行，你这个样子已经快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将会十分痛苦。我必须立刻对你进行重启——”

    “如果你想的话，那就来吧。”

    绯红听到这个答案非常生气，气得给了章鱼一巴掌。

    “你疯了吗？重启会抽出你身上的芜青之石，你会直接死掉的！”

    “不是你让我重启的吗？”

 

　　人们通常只会对电脑、某些设备和项目使用“重启”一词。在芜青之石这个耗时千秋万代的计划里，每个宿主不过是一个实验体，一旦损坏，唯有重启。重启即是死亡，是旧的浩劫的结束，亦是新的轮回的开始。

 

    “你——！”红发男狠狠地瞪着章鱼，“你就不能想一想别的办法吗？我曾经帮助过无数个人，但怎么偏偏只有你这么不开窍呢？我只会重启那些受了重伤陷入和极大痛苦的人，让他们快点死去。你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要重启？！！”

    章鱼的脸黑了下去，绯红觉得章鱼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于是用力地摇晃他的身体，让他把话说出来。

    “你在怕什么？”章鱼如是问道。

    绯红一惊，抓住章鱼的手微微松开，身体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没，没什么……”

    犹豫了一会，绯红说道：

    “咱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