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念镜

一只被保护在熊猫保护区的熊猫，得到了一面照念镜。
熊猫生在保护区，成长在保护区。他每天吃着一样的竹子，接受一样的关照，他渐渐长大了，开始反抗保护区的条条框框﹣﹣他相信在那保护区外必定存在着世界上最甘甜的竹子，必定照耀着世界上最明亮的月光，他向往外面的美好。可是饲养员日复一日地照料，让他拘束不已，甚至有时会因虚无而睡不着觉。
熊猫高兴极了：他得知，保护区最优秀的熊猫，可以被选中去外面交流。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可也是众多觉醒的熊猫的愿望。熊猫开始训练自己，不惜逃避其他熊猫的眼光。
熊猫失败了。保护区很大，总会有熊猫比他优秀。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不得不接受。就是在这一天，他得到了照念镜。饲养员告诉他，你最好只看正面，熊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镜子闪着光，他什么也没看到。再看，还是那道光。熊猫觉得无趣，决定不听饲养员的话，看向背面。
镜子的背面是一幅他从没看到过的油画，画里的景象不同于保护区，那里没有熊猫，没有饲料，也没有竹子。仅有几棵树，和一弯月亮。一切都静悄悄的。
熊猫吓坏了：漫长的几个月夜后，镜子的背面改变了。镜子里有一只熊猫，安静地睡着，他看啊看，那只熊猫终于睁开了眼，仿佛看到了他似的，缓缓行来。那只熊猫告诉他，她来自另外一个地方。他很激动，问她，你来自保护区外的世界吗。她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照镜子，背面的她会诉说自己的故事，他也诉说自己的故事，以此为解脱。他当然也讲了自己训练到失败的经历，讲了自己对保护区的憎恶，对外面世界的憧憬。镜子里的她告诉他，必须采取行动改变自己，如果自己强大至足从对抗世界，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在她的鼓励下，他确实尝试了改变，一步一步，和自己的恐惧斗争。那段日子，他不觉得虚无。
熊猫又想逃出保护区了，他带着镜子，来到保护区的边界。保护区的围墙极高，铁栅栏密集得令他发毛。他带着镜子向上爬，镜子里却说，不要挣扎了，快停下。可他不听，一步一步，向上爬。啪咯一声，镜子掉了下去，碎了，他急忙下去查看，镜子碎成两块，正反面都闪看光，她不见了。
熊猫回到了保护区的中心：他开始呼唤，以为这样就可以唤回她，而那镜子，再也没有了油画。甚至连光都消失了。镜子变成了真的镜子，他每每照镜子，都感觉到镜子的黯淡。
熊猫又失眠了，他合不上眼的那些夜晚，他都在想，那是否是一场梦。镜子还在，月光洒在镜面上，反射出皎洁而温柔而冷酷的光。
熊猫快把镜子忘记了，保护区内的生活依然在无聊地继续。
这一天，他在整理物品时又发现了镜子。镜子上有一层灰，碎片的棱角已被磨平。他没说一句话，只是将镜子放回原处。
熊猫不知道，镜子里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脑子里，是虚无的。他也不知道，突然消失的她，亦生活在他的脑子里的镜子里，是虚无的，他更不会知道，今天饲养员给他添了几根竹子，而他那智慧的脑子此刻正用尽最后一丝精力，祝他生日快乐。
千里之外，一位女孩拾到了一面镜子。